從他的沉默裡,魏母魏父就知道了回答。
魏父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魏母掙紮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道:“這行風險還是太大了,你這次撿了命回來,下次呢?小缙,聽聽勸,我們小缙做什麼都能風生水起的,咱們不死磕這一行。”
魏缙道:“做哪一行都會有風險的。”
魏母見他油鹽不進,又換了一個說法:“小缙,我和你爸爸都老了,再有個十年就到退休年齡了。你就當陪陪我們,在淮市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我們就在淮市落腳,大家都在呢。”
魏缙不說話,隻是靜靜看着她。
魏母便是一噎。
魏缙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眼睛濕漉漉。不知道是誰說過魏家小孩天生多情,有最充沛的情感能力,像小時候在她膝邊嬉笑打鬧,擡起頭來,眼睛也總是濕漉漉的。
這個和她模樣七分相似的青年,這個共享同一心跳十月、她看着長大的孩子。
她最明白魏缙的想法了。
她最清楚魏缙的性格了。
這個跳脫不安分的人,早在當年翻牆逃課去音樂節的時候,就已經彰顯了骨子裡的某種特質。
十六歲的魏缙對她說他想成為風,二十六歲的魏缙自然也不會就這樣停留在這一方小小的城市裡。
“媽媽,”魏缙說,“你說的我都知道,我想說的你也知道。”
“我想跑。”
想去曠野上奔跑,想要迎接熱烈的風浪,沖散一切索然無味的平淡。
哪怕是山呼海嘯。
到底是血濃于水的親情,魏母頃刻間懂了他的意思,她眼裡盛滿了心疼,許多的、許多的話卡在喉嚨,最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隻是低下頭,緩緩握住了魏缙的手。
魏缙這一病去了大半精神氣,身體也消瘦非常,幾乎就剩了個骨頭架子。一米八的身高,體重連一百都沒到,手被魏母握住,看着竟是比魏母的手更要嶙峋。
這個她唯一的孩子,她撫養長大十八歲的孩子。
半響,病房裡響起來魏母發顫的聲音。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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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缙沒有休養很久。六月醒來,八月就和林耶一起坐上了北上的火車。
過去的幾年裡一直都是坐飛機,魏缙都快要忘了,淮市和宣京的距離還是很遠的。他想起當年考上大學的時候,父母和他一起去宣京大學報道,兩人火車上連連感歎路途遙遠,擔心他在距離千裡之外會不會想家。
如今已畢業許久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即逝。
聽說他還在宣京住院時崔朝衍時不時會來看他,但崔朝衍工作也忙,等他後來轉回淮市的時候崔朝衍仍然留在宣京,這會兒知道說他們要歸來,正在車站等着他們。
魏缙和林耶拖着行李出車站的時候,烈陽下,一眼就看見了那個高峻挺拔的身影。
崔朝衍的能力水平高,他的目标明确、執行力和管理能力強,從小時候開始,他的路一直走得要比魏缙和林耶更順。
現在,他的事業也要比魏缙和林耶更好。
但在看到他身影的時候,魏缙和林耶卻不約而同地覺得,幸好崔朝衍過得更好。
即将而立之年,調皮搗蛋三人組幸好還有個人混得還不錯。
崔朝衍迎上來,就聽見魏缙道:“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不僅是現在見面,還包括三人小群裡剛說起魏缙和林耶要回宣京複工的時候。
畢竟魏母魏父一直不同意魏缙做演員行業,經此一劫,應該會想方設法阻止他再回到宣京才對。
崔朝衍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你肯定會來的,阿姨叔叔阻攔你也不會阻攔得很堅決。”
林耶剛好把手裡的行李遞給崔朝衍,聞言好奇道:“為什麼,你怎麼知道?”
“因為……”崔朝衍把行李全部放進車的後備箱,等到三個人都在車裡落座了,才接着開口了,“你租來的那個工作室,在你昏迷的時間裡,阿姨和叔叔一直在轉賬給我委托我代為交租。”
魏缙一愣。連林耶也有些怔住了。
追月零度隻給旗下藝人指派工作人員,不會單獨劃分出一塊地方給藝人做工作室。所以藝人要開一個工作室的話,需要自己去外面找房子做基地。
魏缙沒錢買房,就隻能租了。
宣京的房價不低,租金也不低,沒想到,魏母和魏父雖然不同意他回到宣京,卻到底嘴硬心軟,真正了解他,和支持他的想法。
魏缙忽然笑出來。
好像現在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毀了。但又好像什麼重新站起來了,什麼東西越來越好了。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①
沉疴頑疾已經除,該是枯木逢春萬物發芽的時候了。
魏缙透過車窗往外看,宣京的天氣正好,太陽光照下來,雖然隔了一層玻璃,但也讓人覺得暖烘烘的。
又是一年好光景,又是一年新的路程。
他劫後新生,再沒有什麼害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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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東洲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