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翌日,護國寺。
百年寺院,紅牆巍峨,清煙不斷。李惟茲沒有帶儀仗,隻攜了荊風和兩個侍女。
她儀态端莊,姿容華貴。雖不信佛,卻也還算是虔誠地走進院中。
本應在晨課時間,寺内卻沒有一點誦經聲。風吹葉動,隻捎來那人的一句話。
“貧僧恭迎殿下。”
他的聲音裡好像有一枚鈎子,特地來釣一條名為李惟茲的化龍之鯉。
主殿諸門皆開,朱紅色的門扉在殿前之人的襯托下卻未顯出往日莊重,而是帶着點蠱惑着來人踏入的意味。正中端坐的金身大佛雄偉靜默,卻剛好被殿檐遮住了臉,瞧不到神色。
淨戒站在大雄寶殿的描金牌匾之下,颀長宛如修竹,他隻穿一領簡單的僧袍,那張臉卻顯得與寺院裡古樸莊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眉尾犀利,鼻梁挺拔,輪廓硬朗,卻配上那一雙妖冶的眼睛。
男人的長相,若是有些妩媚的地方,其他本來硬挺的五官,就都開始顯出格外的勾人了。
這種樣貌,若不是他頭上的那受戒九點,必然沒人相信他是個和尚。
“果真妖僧。“
李惟茲面色如舊,見他恃美行“兇”,不由在心中罵道。
“殿下,還請其他人在殿外稍候。”淨戒謙卑地彎腰伏低,做了一個請她内行的動作。
“你們都在外候着。”
李惟茲沒有拒絕,隻是默默地先走了進去。
荊風皺眉,有些不爽地看了那和尚一眼。
淨戒大度地迎接了他的不滿,又回以溫和一笑。
内堂。
李惟茲不開口,隻是帶着點笑看他。不提來意,不做詢問,隻是審視。
淨戒也不避諱,直白地與她交換視線。
他眼神炙熱,好像帶着點渴求許久的意味,借着博弈之名,貪婪地将眼前人的一切神色盡收眼底。
“殿下,可知貧僧為何邀您前來。”
當下還是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淨戒嘴角的弧度極其好看,仿佛對天下衆生施笑。
李惟茲拿出那枚玉佩,提到兩人之間。玉質溫潤,在禅堂裡透出更為沉雅的光澤。
見到她手上的東西,淨戒眸色微動,卻沒有大的反應。
“公主聰慧,已經先行一步。”
“佛子心思缜密,還能與鳳儀宮共有前塵。本宮不敢小看。”李惟茲換了淩厲神色,她心中對此人身份有幾個猜測,卻哪一個也不敢深想。
淨戒接過那枚玉佩,手指輕輕地滑過李惟茲的手,一點羽毛掠過般的癢意帶着一點溫度傳來。李惟茲秀眉微皺,有些不滿他的輕薄之舉。
“殿下擡舉了,貧僧歸于佛門,不會再生‘我執’。與從前種種,都無牽連。”
李惟茲聽他說出那兩個字後不禁失笑。
“好笑。本宮最看不得你們這些人大談‘我執’,身在塵世,竟敢妄稱與塵世無關。若不受塵世所擾,你也不會辛苦布局來見本宮。”
“小茲…”淨戒放沉聲音,仿佛忍耐許久般地喚出她的名字。
“放肆!”李惟茲并不似平時那般克制忍耐,在聽到那個稱呼後,她當即呵斥。
這妖僧,竟敢這樣叫她。
她面有怒色,掩在大袖中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從小到大,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喚她。
裴試,與她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母妃哥哥的長子,她的表哥。
從小,因她母妃得寵,皇後頗為忌憚,皇後所出的幾個皇子也對她極其冷淡。
母妃身體不好,李惟茲總不忍多打擾她。但在宮中她沒有朋友,沒有玩伴,她每每枯坐在禦花園,隻能聽着其他孩子玩耍的笑聲。除了母妃,似乎宮中再沒有可以與她相伴之人。父皇見她女兒身,隻有淡薄,偶爾母妃在場的時候,才勉強給予她一點笑意。唯一的一位姐姐在極其年幼的時候就許嫁和親。她記得那次分别,姐姐青澀臉龐上的紅妝。
那些過于成熟的色彩被姐姐的眼淚沾濕,她害怕那樣的分别。身為天家女,卻是那樣的孤獨,未來的路,仿佛也看得到盡頭。
後來裴試進宮當太子陪讀,她才有了一個朋友。
表哥性格溫和,長她三歲,陪她玩鬧,教她詩詞、劍術、棋道種種。春日的柳樹開始有了顔色,那是表哥給她帶來的生機。李惟茲又有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這個人認可她、疼愛她、包容她。
可惜好景不長,裴家一朝從忠武将門被打為謀逆罪臣,這不過也是皇帝為了收回軍權的陰謀。裴家抄家,年幼兒女流放,連她的母妃也在不久後郁郁而終。
李惟茲又看不到那些鮮活的顔色了,皇宮,對她來說不過是個有光的牢房。
“…再敢如此放肆,本宮殺了你。”李惟茲眼眶微紅,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滿溢的情感。裴家的冤屈,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她一直背負着這一切。李惟茲要複仇,她正在拼上一切,為他們去換一個公道。
淨戒看到李惟茲眼底的恨意,心頭一酸。仍是開口道:“公主又怎知貧僧不是…”
“滅門之仇,他豈會苟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