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卻是在一處破舊的農村土房子裡。
他朦胧着睡眼打量了一圈,眼下這間屋子沒有一處跟他記憶有關:屋頂被煙熏的有點焦黑,隐約能看到幾根梁柱,都是上了年月的;牆壁是用土黃色的籬笆夾着稻草糊的,靠近門框的地方有點脫落;大門關着,不知是否是天氣的原因,屋子有點昏暗,隻透過狹小的窗戶打進來一些微弱的光亮。
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中藥味,屋外雷聲鳴動。
他的人生再一次脫軌。
江盼心裡嘴裡發苦,他隻是有點悲傷的睡了一覺,再醒來已是陌生的時空。
不知道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怎麼樣了,是否還會醒來?
如果醒不來,逢年過節誰能惦記着給已故去的奶奶燒點紙錢?
如果醒不來,父母是否會找自己,是否會傷心?
早知道就不那麼貿然出櫃,讓父母傷心,而今隻留遺憾。
江盼直挺挺的躺在有點發硬的床上,再度閉上眼睛。
睡過去吧,這隻是一場夢,醒來就會回到過去,那個有奶奶的世界。
……
隔壁屋子裡的談話還在繼續。
林家二老斜倚在屋子右邊的床頭,左邊堂屋的竹椅上坐着趙桂芳和花媒婆,趙桂芳男人林二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靠門的位置。
孫巧巧将林萍萍帶進來後就出去了。
此時趙桂芳正對着蹲在她旁邊一語不發的林萍萍苦口婆心:“……萍萍你還小,不理解嬸子的一番苦心。大夫都說你哥哥救不活了,要能救嬸子還能不管他嗎?”
“你哥哥沒了,你跟安安你們兩個還得活。咱們家窮,養不起那麼多人,不是你,就得把安安送人,你舍得你弟弟嗎?“
“再說,就算給安安找戶人家,那也沒有你花嬸嬸給你找的楊家好。你過去吃穿不愁,就是享福的,還能時常接濟你弟弟,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聽到這話,旁邊蹲着的林萍萍頓了一瞬,又繼續拿手指劃地,依舊不言不語。
趙桂芳掏心掏肺說了這許久話,嘴巴都幹了,也未見林萍萍應聲,心裡有點惱怒,但也知道不好發脾氣硬逼,跟旁邊的花媒婆對視一眼,咬牙加了一層籌碼:
“楊家心善,知你姐弟可憐,特許了十兩銀子。這銀子給你拿五兩傍身,餘下五兩給你哥操辦後事,以後你弟弟就在養在嬸子家。你該點頭了。”
其實花媒婆說楊家給二十兩銀子,十兩過明路,十兩走暗裡。
趙桂芳本打算随便給林萍萍一二兩銀子,再準備點行李裝點門面就行。
可誰知道這林萍萍平時唯唯諾諾,以為是好拿捏的,不成想她嘴皮子都說破了就是不應。
趙桂芳眼饞銀子,又想這拖油瓶能甩開一個是一個,花點錢換個好名聲,何況還有私下的十兩銀子,便咬牙說了十兩銀子的事。
這銀子許出去,便覺得這事已經闆上釘釘,林萍萍如何都會應了。
要知道普通農戶,一年忙碌下來手裡也不見得能留下五兩銀子。林萍萍一個八歲的女娃,平時見過最多的錢也就是挖野菜得來的幾文,還隻是過手而已。
趙桂芳笃定林萍萍再沒有不滿不應的,正要接着說後面安排,冷不丁看到林萍萍擡頭,眸子黑的發沉,盯着她看。
過了一會兒林萍萍幹枯的嘴角抽動,發出一道細小而堅定的疑問:“楊家那般好,嬸子怎麼不讓四姐過去?她比我年長,又素來懂事,讓她去楊家豈不更好?”
似是沒料到一直沉默的林萍萍會突然發問,屋子裡具是一驚,都擡眼向她看去。
林家二老眉頭微疊,布滿褶子的臉上寫着不耐。
林二柱似是沒想到平日唯唯諾諾身形瘦小的侄女會出言頂撞長輩,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又低頭閉上了嘴巴,家裡平時都是趙桂芳操持,他說不上話。
趙桂芳懵了一瞬,下意識拔高嗓門:“你四姐怎麼行?!”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很快反應過來,耐着性子讓聲音盡量溫柔:“楊家幺兒跟你同歲,即是找玩伴就要找年紀相仿的;你四姐年紀太大了,她哪裡合适?再說這剩下的銀子還得給你哥操辦喪事,你不去誰去?”
趙桂芳雖然重男輕女,但對唯一還留在身邊的女兒還是比較疼惜。
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女兒去給傻子做童養媳,換來的銀子還要幫一個外姓人辦喪事養弟弟?
這筆賬趙桂芳算的清楚,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全家十幾口人,能幹活的沒幾個,都是要張嘴吃飯的,她不精打細算好好安排,一家子喝西北風?
怪就怪大哥大嫂兩口子命不好,上山砍柴都能遇上大雨喪命,留下三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她必須得為自己的兒女打算,不能讓這幾個拖油瓶拖累自家。等辦完江盼的喪事,安安也得送走。
為顧着在村子裡的聲譽,隻能讓萍萍自己點頭,否則這和平年代的,落個賣兒賣女的名聲,自家孩子以後都擡不起頭。
本來以為江盼沒了,萍萍平時又膽小怕事,這銀子都許出去了,就沒有不應的。
可誰知這林萍萍平時不言不語的,犟起來比騾子還難拉。
趙桂芳想到此處,心裡一口濁氣無處可吐,憋的心口發疼。再看一屋子悶不啃聲的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正要對着林萍萍繼續威逼利誘,留在東屋陪着江盼的林安安跌跌撞撞的跑進來,臉頰紅紅,聲音激動的大喊:“醒了,醒了!”
然後便被門檻絆倒,跌了一個狗吃屎。
站在門外的孫巧巧剛要去扶,一直不吭聲的林萍萍已經“刷”的一步并兩步跨過去将小男童抱起,小心拍打身上的灰塵,又揉了揉擦紅的手掌。
“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說清楚點,什麼醒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老爺子擰眉呵斥。
“阿哥醒了,是阿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