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時停下咀嚼的動作,卻垂眸沒有看過去。
白得過分的皮膚在車廂的昏暗中滲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充滿攻擊性的五官就好似雪原上覆蓋着厚厚白雪的險峻山脈,總給人一種朦胧的危險氣息。
他最終一句話都沒說,隻聽一向暴躁又直性子的中尉難得狡猾道:“那就把這個,當做我幫你偷/渡複活基地的交換好了。”
*
待元喬換好紗布坐在折疊椅上發呆的時候,一雙突如其來的大手迅速拉開了帳篷厚厚的擋風簾。
霎時,熟悉的寒氣從袖口溜進胸膛,如尖刀般刮得他汗毛直立。
他僵着毫無血色的臉呆呆地看過去,仿佛和來人對上了眼,隻是逆光中全然分辨不出這人的具體模樣,大概判斷是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就這麼一手撩着帳子,一手拿着個不知道什麼形狀的東西杵在門口,眼神毫不吝啬地在元喬身上梭尋,直白到看得元喬有些不舒服地撇過了頭。
不過一會兒,帳内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溫暖就被灌入其中的寒氣席卷了個幹淨。
那個面對着元喬,正收拾醫療箱的白大褂男孩打了個噴嚏,忍不住跟着一波一波打在身上的氣流發起了抖:“到底是誰啊,要進來就進來,等你那麼久都沒動靜,一直杵在門口幹啥?”
回複他的卻是寂靜與寒冷。
男孩見狀,有些悶氣地把桌上最後一卷紗布塞進箱中,甩上箱蓋,疲憊無力又氣鼓鼓地瞪向風口處。
連續工作數十小時使得他語氣不是很好:“不是,兄弟,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嗎?你他大爺的幹啥——啊!”
“啊這……這原、原來是我親愛的舅舅啊,挺久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幾個小時前呢,怪想您的哈哈……”
當那雙灰藍灰藍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撞進瞳孔,熟悉的面孔逐漸靠近之時,男孩十分熟練地噎住喉管中會讓舅舅生氣的詞彙,轉而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優秀且友好地糾正回一個白衣天使該有的溫柔。
見狀,中尉皺眉,在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盯着男孩看了挺久都沒說話。
場面一度寂靜……
元喬在寂靜中感受到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視線轉移開來,便悄悄把目光移回這人臉上,想看看這個氣場強大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但看清後,卻不由一怔。
——這是……他在“海神”基地時看到過的,一張照片上的男人?
他不能确定,隻能将這人暗中和照片上的人一點點去對比,直到看到這人下巴處有十分巧合的疤痕才敢下結論。
嗯,應該是他。
元喬幾不可見地皺下眉。
“怎、怎麼啦舅舅?”
男孩在寂靜中尴尬地撓着腦袋,蹦哒着蹭到中尉身邊,跟隻小狗似地搖着看不見的尾巴,“是……昨晚上小腿受的傷要換藥,還是找我有事兒啊?”
但中尉好像不吃這一套,把自己這個粘人的大侄子從跟前拽得遠遠的,依舊闆着個臉,每條曆經滄桑的溝壑都在警告男孩他此時的不滿。
下一秒,果然就指着元喬對男孩皺眉沉聲道:“他怎麼不在三号帳篷呆着,到醫療準備帳來了?是你和另一個人負責三号帳篷的吧,你小子帶他來的?”
男孩在見到中尉的第一眼開始就覺得他不太高興,隻是不知道為什麼。
但此時,聽到中尉的話,再回頭看看元喬無邪的懵臉,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他嗐一聲,撓着後腦勺卻是一臉理所當然:“這個啊——就是當時帶去的繃帶不夠了嘛,想着就差他一個懶得多跑一趟,就把人帶回來換了呗……這不,馬上就叫他回去了。”
“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肯編一下?這種話虧你能對我說得出口!”
中尉無能狂怒,他覺得自己今天簡直是捅了懶癌窩了。
“你這個時候把他帶出來,就沒有想過原地待命的其他落難者心裡會想什麼?這個時候還能夠沒腦子地搞特殊,是昨晚的二次騷亂不夠深刻嗎?整天就會不帶個腦子吊兒郎當地亂晃悠,我那個嫁往遠方的可憐妹妹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倒黴玩意了?真是随了你爸!”
看着中尉開始張牙舞爪地批斥着自己的愚蠢,男孩懵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他低頭自我反省了一會兒,半晌,小心翼翼擡頭對上中尉的眼,竟然還有點委屈:“……但是舅舅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當時也沒想過那麼多。而且我家母上大人說,人太聰明了不好。”
中尉和被無視但持續在線的元喬:“……”
見中尉啞然地瞪着不争氣的自己,還有持續口燦金蓮之勢,男孩趕忙哎呀了一聲,幹脆利落地轉移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啊舅舅,到底來找我啥事?現在是您巡防的時間吧?”
“……别叫我舅舅,我也不是來找你的。”
中尉意識到自己有正事要做,努力掐滅怒火,最後瞪他一眼,轉而徑直走到一直一聲不吭的元喬跟前,把手上那個已經奇形怪狀的家夥丢給他。
“你的?”
元喬趁着接過的空隙又打量了中尉兩秒。
而後,暗下眸盯着它分辨了一會兒,認出是那個通訊機,便點了點頭,但下一秒,想到這從根源上來說不屬于自己,又謹慎地搖了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中尉的聲線向來很粗,粗到元喬聽不出他語氣中的情緒,“問你就回話。”
帳内的照明燈管閃爍了幾分,元喬吞咽着口水,腫痛的扁桃體跟着收縮一下。
他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那個心大的聲音打斷了——
“舅舅,他腦袋被撞破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可能影響到了腦子,肯定現在智力不行,人比較傻。”
元喬單純臉看向他:“……”
男孩再次蹭到中尉邊上,貼心給自家舅舅用“專業知識”解釋道:“他醒來後就木木的,雖然簡單的反射還算正常,不過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也不知道是不願意說還是腦部區域損傷咋的,等到了複活基地得做個全面腦部檢查才行。”
中尉聞言,擰着眉啧了一聲,又帶着奇怪的目光在元喬臉上逗留了一會兒,倒是沒再說什麼,仿佛方才的問話隻是個過場,元喬作什麼回答都沒關系。
“對了,”中尉移開放在元喬身上的目光,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把視線轉到男孩身上,“你那裡還有治療感冒的藥嗎?給我一份。”
男孩見舅舅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笑容滿面:“當然有啊,怎麼啦?舅舅你——”
“砰!”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下一秒,一聲刺耳的爆裂聲就響徹耳際。
而後,就是持久的寂靜。
在寂靜中,男孩的呼吸開始變得謹慎,他帶着被吓到定格的笑容,緩緩偏過頭,和帳篷裡其他兩個人齊齊向帳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