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蘭花已經不在了。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執念在蠱惑他,令他忘記曾經的一切,讓他長長久久地留在這裡。
而他,就這樣一直沉淪在無邊無際的甜美夢境之中。
“大木頭,大木頭?”東方青蒼從那些他過去從不願主動想起的回憶中醒過神來,眼前的小蘭花依舊是當初身在水雲天時那般,身着簡單的仙族服飾,正擔憂地望着他,“你怎麼了?自方才起好像就有些不太對。”
他緩了緩心緒,輕輕握上小蘭花的手,低聲道:“沒什麼……隻是,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嗎?
“我感覺我好像剛剛才醒過來,又好像……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下去。夢境之中并無時間流逝,隻有日複一日的朝日夕月,東方青蒼也不知道實際上過去了多久,似乎隻有一刹那,又似乎已然過去千年萬載。
他很少放空思緒,也很少逼迫自己去想夢境以外的事。隻是冥冥之中他亦明白,夢境中的小蘭花大抵是他執念的化身。
她知道很多小蘭花實則并不知曉的事,卻又如真正的小蘭花一般,會做極為香甜的鮮花餅,會在彤雲滿天的命格樹下向他冁然而笑,也會在與他一同做曬書晾被這些極為尋常的小事時,湊近前來,在他臉頰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個吻。
東方青蒼知曉,這一切大抵都是心魔蠱惑,可他甘願沉淪,或者說,他将自己關在了這無邊夢境之中,并且心甘情願,讓自己與已然離開的小蘭花一起,永遠留在彩霞漫天的司命殿中。
他也如願以償,繼續與夢境之中的小蘭花如尋常人間的夫妻一般,平淡又安然地生活下去。他極少再以“本座”自稱,小蘭花也從未喚過他“月尊大人”。他們之間再沒有仙月之别的阻擋,亦無蒼鹽海繁瑣事務的勞累,他隻是東方青蒼,而她,也隻是小蘭花。
直到不知多久之後,長珩的出現。
東方青蒼沒想到自己還會在夢境之中再見到天極鏡,甚至若非無意中瞥了一眼,他幾乎都要忘記當年在水雲天司命殿中他曾見過的那縷幻象,更想不起來當時小蘭花面對他的問詢,一臉茫然地回答的那句“從未出錯過”。
他鬼使神差地近前去看,意料之外,看到的竟還是相同的畫面。九天之上,群仙道賀,他深愛着的女子身着仙族的白衣金飾,神情淡淡,與長珩站在一起,正要握上他的手。
他曾以為自己既與她定了終身,那她自然不可能再嫁長珩,天極鏡那所謂“從未出錯過”的準确,也不過隻是旁人的牽強附會罷了,這天極鏡就算隻是夢境中的虛景,其中也絕不該再出現當初他曾看到過的景象。可沒想到,如今他能看到的,與當初所見,竟是一般無二,就好像他過去因情所生,為情而做的一切盡數無用。
一時間,沒來由的怒氣籠罩心海,東方青蒼盡力壓制住噴薄的怒火,可最終卻終究未能忍住,猛地揮袖,将手中的杯盞狠狠砸向了天極鏡。
然後他就看到了長珩。
東方青蒼承認,有那麼一刻他是極為驚訝的。他從沒想過會在此處見到長珩,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内,他甚至都忘記了,過去無論是他還是小蘭花,都無法輕易繞開長珩。
“你來做什麼?”他面色不善。
長珩卻是一上來便說了重話,焦急而迫切:“當然是讓你清楚些如今的狀況!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全是你的夢境!你自己不願接受小蘭花已經死去,所以編造了這樣的夢境自我逃避,東方青蒼,我勸你清醒一點——”
“胡說八道!”東方青蒼厲聲止住了他的質問,“你住——”
“她還能活過來!”
東方青蒼的語聲驟然止住,眉頭鎖了起來,神情間卻現出了微不可察的震驚與訝然。他望向長珩,眼中沉沉的,看不到底。
然後他帶着出奇的耐心,聽長珩将一切的因由逐步道來。
“東方青蒼,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現在醒過來,我們一起救回她。”
東方青蒼忽然有一刹那的猶豫,眼底閃爍着極為明顯的動搖。
他尚未理清自己紛亂的思緒,接踵而來的念頭便被不遠處小蘭花一聲“大木頭”而盡數抑制。兩人同時轉頭望去,小蘭花手上端着盒鮮花餅,正站在命格樹下看着他,神情迷茫而彷徨。
東方青蒼轉過眼:“你看到了吧,她還在這兒,小蘭花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就在我身邊。”
“她不是小蘭花!真正的小蘭花已經死在了玄虛之境,她用她自己的死換回了玄虛之境十萬将士解封,換回了所有在這場仙月之戰中死去的人重歸世間——難道你心裡真的不明白嗎?”
“大木頭!”小蘭花在不遠處急切地打斷了長珩的話語,“别信他,我還活着,我還好好地在你身邊。”
東方青蒼卻沒有說話,任由兩人在他身邊你言我語,隻是一個想讓他離開,另一個,想讓他永遠留下。
這種近乎死寂的沉默最後以長珩一句“你若繼續留在這夢境之中,隻會元神耗盡而死,到時就算你再想讓小蘭花複生,她也再無機會重回于世”作結。
“我大概猜到了,你當時自沉于夢境之中,是想同她一起死吧,我入夢之前,看到你燃燒着的元神之力了。但是夢境之外,你的弟弟、你的下屬還有你的子民都在等你,小蘭花也在等着你。所以——東方青蒼,”長珩的神情極其複雜,看着東方青蒼那不可置信,卻又較之方才多了些生機的模樣,頓了半晌,最終長出一口氣:
“——你醒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