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的盡頭，小蘭花靜靜看着他，淚水流了滿臉。似是知道一切将成定局，她并沒有再試圖挽救些什麼，反倒變得異常平靜。

“東方青蒼。”她聲音中帶着未盡的哽咽，難得喚了他的全名，“你醒來後，三界之中，便再沒有我的存在。你若是放開了我，今後上至玉京長空，下至忘川河底，你都再尋不到我了。

“就算你真的複活了我，我也會嫁給别人。我會成為長珩仙君的妻子，我會與他在湧泉宮幸福安定地生活下去，今後，人們隻會稱頌上神長珩與神女息芸的鹣鲽情深，沒有人記得我曾是整個蒼鹽海認可的月主，也沒人記得我曾經即将成為你的妻子，更不會有人記得我與你曾經曆的一切。”

她一字字說着，最後已是淚雨滂沱：“就算是這樣，你也要離開司命殿，離開我嗎？”

這是夢境中小蘭花最後的挽留，也是東方青蒼藏于心底多時的心魔與執念對他發出的最後問話。

“我知道。”

東方青蒼終于正眼看她。他眼眶通紅，眨眼之間，一滴淚忽地滾落下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害怕，我更不願意。”

“可是比起這些，我更想要小蘭花無憂無慮地活在這世間。

“無論她是蒼鹽海的月主也好，做長珩的妻子也罷……比起看她另嫁他人，我更願她能活着。”

回應他的隻是小蘭花複又變大的哭聲與緊抱着他的雙手。若是尋常時候，見她哭成這般模樣，東方青蒼早已心疼至極，直欲将她擁入懷中柔聲安慰，可此時，他卻隻緊緊抱着她，滾燙的淚水滑落在她肩頭，淚痕印上銀白的素紗，很快便完全浸透進衣料之中，消逝不見。

“小蘭花……你等着我。”

東方青蒼将她摟得更緊，如同此生唯一的珍寶。在逐漸散于塵煙的司命殿中深吸一口氣，輕聲對懷中的女子說出了身處幻境中的最後一句話。卻不知，這句話是對夢境中的小蘭花，還是對那個已然隕落在玄虛之境古戰場中的小蘭花所說：

“我一定會讓你活過來。”

“叮——”

如同驟然被打碎的鏡面，夢境在一聲清脆聲響之中逐步碎裂。

陽光明媚的司命殿，攤在殿内案幾前那卷兩人未曾讀完的話本，花房中盛開的朵朵鮮花，還有那盒掉落在地的鮮花餅……那些他與她一同走過的回憶，那些他足以回憶一生的往事盡數化作環繞在身邊，又飄飛入長空的煙塵，與他懷中的小蘭花一起消散于虛空之中。

轉瞬之間，司命殿消失了，小蘭花消失了，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幻境中萬千華光色彩，如今都化作了無盡的慘白，隻餘他一人依舊留在原地，半分不曾變化。

雙腿再支撐不住身軀的重量，東方青蒼軟跪在地，掌心似乎還殘留着方才小蘭花的體溫，耳畔好像還能聽到她明快清脆的笑聲。

他深深垂下頭去，看着掌心的一片虛空，仿佛失去了比一生更加漫長的寶貴時光。

寂月宮中，黑玉榻上，東方青蒼終于睜開了雙眼。

舉目四周，巫醫虔誠地跪了下去，南北二幽王似是舒了口氣，巽風大喜過望，觞阙如釋重負，長珩站在不遠處，神情複雜，望他良久，最終隻說了句“我在殿外等你”便轉身離去。

“兄尊……”巽風看着他，神情見似是還有些憂心，“您的元神，沒受什麼損傷吧？”

以元神維持幻夢，若能在元神燃盡前清醒過來，那除了元神會有些虛弱之外再無其他，可他卻依舊有些擔心。

“沒什麼，辛苦你記挂着。”他眼底還帶着未散的哀絕，對着巽風卻一如先前，帶着些淡淡的溫和，隻是這溫和較之過去略顯生硬，但至少依舊留存。

他知道巽風大抵是因當初逼迫小蘭花自戕一事而心懷愧疚，可他又能責他什麼呢？那場大戰近乎死局，他的弟弟也隻是為了月族，也為了他，他已然無力再追究什麼。

東方青蒼站起身來，舉手投足，一言一行之間，又是那個令整個蒼鹽海畏懼敬服的月族之主：“一個幻夢而已。”

“隻是如今……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