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終于知道了東方青蒼自一開始便淡漠冰寒,冷情冷性的因由。可當他掌心業火湧動,語氣森然地告知她真相時,小蘭花卻下定了要幫助他的決心。
她不知自己從何時開始真正做下了這個決定。或許是她在蒼鹽海中那座司命殿中穿行,逐漸發現它當真與水雲天那座她已極為熟悉的司命殿完全一緻時;或許是雷電霹靂之中,長珩劍意冷然,而她毅然決然撲上去與東方青蒼換身回來時;也可能是她與東方青蒼并肩站在海市的化魂鼎前,看到雲銷雪霁,一線天光于層雲中打在她與他眼底眉間時。
她在海市力竭倒下那刻日光已漸漸濃烈,她沐浴着溫和的日光,指尖雖仍不停顫抖,可渾身曬着日光,卻變得溫暖起來。
之後的日子裡她逐漸展現出了與身在仙界時截然不同的敏銳。她注意到了三萬年前往事中不對勁的那些細節,尋到了當年先月尊去世的真相,憑着自己的勇敢堅定與一腔熱血解開了父子間的誤會、兄弟間的離心。為巽風,為整個蒼鹽海,亦為身為月尊的他自己發現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東方青蒼。
她看着他逐漸變得溫和,變得不再冷淡,變得開始慢慢回應身邊真心待他的人,開始學着該如何以一位兄長而非冷酷君王的方式與他的弟弟——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相處。
東方青蒼将那瓶朱砂抹在她的臉頰時她分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擂如鼓,那種隐隐約約的欣慰與歡喜與先前拉着他進入他心海看到逐漸發芽的七情樹有些相似,但仍舊不同。相較于那時的欣慰,如今小蘭花感受着他撫過她右頰的手指,卻并不覺得有半分不适與别扭,心底反倒泛着些微感慨。
她唇邊帶着微不可察的微笑,感受着他那溫柔的觸碰,在月族司命殿曾無數次見過的和煦日光暖暖打在他們身上,卻從未如此刻一般令她心曠神怡。
他們之間經曆了更多事。在飄落的雪中關于彼此間對于仙族與月族原則的交鋒,雲夢澤中的祈願與放燈,别扭與歡笑,兩人驟然變成兄妹的驚愕難言,原非所願的大婚,蕭潤與謝惋卿的血,那在飛雪中湧上來的祟氣與她在厲聲尖叫中發出的碧綠靈力,還有逐漸遠去的滅靈箭芒,以及他們在忘川所見到的一點日光。
小蘭花已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從何時起确定了對東方青蒼的心意。許是在蒼鹽海,也許是在雲夢澤,又或許,在她與他愈來愈深的羁絆之中,她本就再也離不開他。所以在雲夢澤糾結于曆劫之事時她的心裡一直亂得很,直至結黎那場頗為荒謬的兄妹鬧劇這才讓她少了些糾結。後來在那場各懷心思的婚禮上東方青蒼低聲稱贊一襲婚服的她極為好看,她心底的歡喜有一瞬間甚至漫過了濃濃的悲哀。
兩人心中都壓着沉甸甸的事,卻異常默契地碰杯對飲,如同凡間大婚上夫妻二人一同飲下的那杯交杯酒。她掩不住心底的難過,當着他的面痛哭失聲,東方青蒼眼底閃着複雜的情緒,什麼都沒說,隻走到她身前,攬住她單薄的肩頭,一言不發地将她擁入懷中。
那時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離開他,也不可能漠視他在她眼前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她在祟氣到來時狠狠推開了他,所以她在他靈力接近枯竭時以一往無前的浩然氣勢,雙手結印,高聲喊了一句“不要”——在她過去千年曾以同族相待的水雲天中人眼前,将東方青蒼緊緊護在自己身後。
在小蘭花看來,似乎後來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順從本心而行。她不能讓水雲天肆意傷害東方青蒼,于是在滅靈箭蓄勢待發時下意識擋在了他身前。水雲天的确有她想念的故人,懷念的故地,曾經她做夢都想回到水雲天,想重新得到大家的認可與接受,可如今,她的歸處早就不是那裡。
于是她選擇了用僅剩的靈力推動小舟,與東方青蒼一起逐漸遠離仙界的威壓,逐漸遠離以一人之力為他們抵擋自己同族的長珩。
忘川河畔,蒼鹽海前,東方青蒼問她緣由時小蘭花臉上還帶着未拭淨的淚,腕上的血亦未完全凝固。她看着深深望着自己的東方青蒼,一時間心底閃過無數紛亂念頭,過去逐漸深切的情意盡數湧上,卻又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出口來。
“反正……反正也回不去了呀。”她隻得顧左右而言他,總歸這的确是需要她考慮的事,她并未對他打诳語。
“你救了我才是真的回不去了——到底為什麼?”
她感覺東方青蒼似乎湊近了她幾分,鼻尖的氣息在她脖頸之間飄蕩,有些發癢,卻又似乎不自覺地泛起熱來。
“因為……”
話音未落,東方青蒼忽地以迅疾的動作止住了她未盡的話語。小蘭花紊亂的心緒方才平定便遭此變故,一下不曾反應過來,全身無力,便就那般順應了他的牽扯。下一刻,她便感覺東方青蒼吻住了她。這次與過去的所有都不一樣,他的吻之中夾雜着如狂風暴雨般的激烈,與占有一般的掠奪,卻又偏偏還含着那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緊緊握着她的手,還呵護一般輕輕摩挲,如同他指尖摩挲的并非她修長的柔荑,而是她的頰,她的發,是她髻上的金钗與唇邊的鮮豔口脂。
她閉着眼,在馥郁的情意中沉淪,輕輕阖着的雙目卻忽地一暖,好像有和煦的陽光打在了她的睫毛之上。
忘川的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