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懷抱一如過去那般，溫熱而又令人安心。他攬住她的力氣極大，甚至讓她的身體都感到了微微的疼痛，仿佛要将她連人帶着血肉盡數融入他的懷中。

小蘭花微微眨眼，擡頭望過去，恰好與東方青蒼的雙眼對了個正着。他的眼底帶着深切的遺憾與内疚，以及微不可察的無助。

他見她看過來，似是不想讓她見到他的脆弱，深吸一口氣，想要将那已彌漫開來的哀絕盡數掩住。可他隻微微眨了眨眼，還未有下一步動作，一滴淚忽然就滴落到小蘭花的手上，燙若炙火。

随後，又是一滴落下來。砸上她的頰，發出沉重的聲音。

先前她不解甚至暗暗責怪他的刻意隐瞞與惡語相向，後來她甚至有些陷入自我懷疑的迷亂，不知他做這些究竟當真是如她所想那般，是為了她與月族的生路，還是的确已厭棄了她。可如今小蘭花看着眼底帶着絕望與痛楚，緊握她手的東方青蒼，過去他在她眼前掩飾的一切假象幾乎于刹那間便被擊碎，她也于刹那間便明白了他的真心究竟地處何方。

她顫着手伸過去，探向他的小腹。一切如常，沒有半分傷痕。

“太好了。”小蘭花長舒一口氣，身子軟軟地倒下來，“你沒事啊。”

這困了他們好幾個月，卻又将兩人緊緊牽絆在一起的同心咒，終于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解除。

東方青蒼的哭聲微弱，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渾身也在不停地抖。小蘭花感覺自己像是倒在北境的風雪之中，渾身都好像冷透了，好像驟然跌入無邊無際的冰水裡，再也尋不到一絲暖意。

太冷了。

如果這時候能回到司命殿就好了，那裡有絢爛的陽光，一定不會像如今這般冰冷。如果他們還在寂月宮中就好了，有他在，寂月宮中總是豔陽高照，彩霞漫天，她與他并肩坐在八角亭下，好像再冷的風都無法傷害到他們。

“大木頭……”小蘭花顫着聲音輕輕開口，“我想去……曬太陽。”

僅這一句，便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方才提着的一絲精神也有力松勁洩的趨勢。她倒在東方青蒼懷中，微微閉着眼，感覺自己被他抱了起來，緩慢卻又堅定地向前走去。

他抱着她在巨大的承影劍古迹上停下來，以盡是呵護與愛憐的動作讓她輕輕靠在他的懷中。玄虛之境無風無雨，遠處塵沙漫漫，卻依然可見暖色的太陽。她迎着陽光，卻再也感受不到過去自己曬太陽時的溫暖，反倒感覺身體裡的暖意正逐漸被這日光抽離，鋪天蓋地的寒涼從全身上下侵入她的五髒六腑，仿佛能将她從内而外、從心口到指尖盡數凍結。

東方青蒼哭得愈發厲害，她能聽到他沉重的抽噎。他給人的感覺向來都是傲然冷漠的，除了那夜在先月尊寝殿她見他失态之外，小蘭花從未見他湧現過這般悲恸的情緒。

小蘭花原本想讓他笑一笑，甚至伸手過去，如先前那般，比出了那個兩人均有默契的手勢。可她自己的淚水不知為何，卻也一滴一滴落下來。

似乎刹那之間，腦内湧進了許多獨屬于過去的記憶。

她想起他在雲中水閣攬住她的那雙堅實有力的手；她想起她在蒼鹽海的寂月宮中歡呼雀躍，他那淡淡的笑容似能将她的心底也一并焐熱；她想起他與她在寂月宮中的每一次相遇，兩人之間的每一次眼神交彙；她想起那日在寂靜黑暗的先月尊寝殿，他們的相擁而泣，想起兩人在忘川河畔那動情的一吻；她想起在那之後他們的每一次相對而笑，還有在山月節那日于巨大皓月下的擁吻；她也想起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的執着，他的堅定，他為了她與十萬将士所承受的霜鹽釘，還有他們攜手共度的弗居洞。

真懷念那個時候啊。

要是還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大木頭，”她自唇邊逸出一聲微弱的歎息。

“……你那麼讨厭，我還是喜歡你。”

她的呼吸愈發弱了，小蘭花的視線漸漸模糊，思緒也逐漸趨于虛無。她再感受不到身邊人的呼喚與淚水，也感受不到小腹鑽心的痛楚，隻覺得寒冷，從指尖到心海都陷入了無盡冰封，隻有東方青蒼握着她的手還帶着些許溫度。她最後呼出一口氣，緊皺的眉頭終于松開，意識最終消散開來，如同夤夜入眠一般沉入深淵，隻是再沒有了氣息。

阖上雙眼時，小蘭花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東方青蒼的懷抱裡最後一抹溫暖，好像也随着她意識的飄散一并湮滅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