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小蘭花鄭重行了一禮:“多謝您。謝謝您和月尊大人肯來這一趟,也謝謝您出手幫阿蕤。”
“怎麼你們都謝來謝去的,我做這些,可不是讓你們謝我的。她是我息山的生靈,護佑她是我應盡的責任,我義不容辭。”小蘭花擺了擺手,哪怕她神女與月主都已做了數百年,卻仍是受不慣旁人這般鄭重道謝,“如今她雖說行動已無礙,但體内餘毒未清。煕蕤靈脈不穩,如今受不住觸及經絡的息蘭神力。所以我隻能先恢複她的味覺與視覺,至于聽覺,隻怕還要再等一段時間,要先等她經絡完全與體内的息蘭神力相融合才行。”
“那也是必須要謝這一句的。”淩嫦迎風而立,堅定而又執拗。她想着想着,卻又有些遲疑地問道,“那依神女大人來看,阿蕤還需休養多久?”
“我不好說。”小蘭花搖搖頭,“若以息山的時間來計,或許需要一兩個月。可阿蕤如今身在凡間,以如今境況來看,她大抵也不願此刻就去息山。況且,以她的資質,隻怕留在雲夢澤還要更好些。蘭草喜溫暖,喜陽光。息山雖日照旺盛,卻不及凡間日光于她有益。在凡間遊曆對阿蕤而言,亦是休養生息。”
她略作思索,似乎便有了頭緒:“三年如何?三年之後的上元,你們還來幽篁醫館。我估計到時候阿蕤的身子也該養得好些了,到時我再為她經絡注入一次靈力,她應該就可以完全恢複了。凡人于上元多攜親友出遊,到時我們還可以設宴重聚,共度佳節,權當應景了。”
淩嫦剛想着這時間比她想得要短很多,卻聽一旁的煕蕤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往事随風的歎息:“……三年嗎?”
随即她又仰起頭來,長長歎了一句:“三年就很好了。我還以為至少要去息山等上六七年,甚至十餘年呢。到時候我再回雲夢澤來,可能就找不到十二娘了。”
“那我都成老姑娘啦!怎麼可能那麼久,若真如此,你們神女大人也不可能讓你一直在凡間嘛!”淩嫦起初還以為她在為三年太長而惆怅,聽到一半便覺得不對,看到身邊人意味深長的笑顔,頓時發現自己被耍,伸手撓向煕蕤的腋窩。煕蕤靈活一閃,躲過她的攻擊,兩人你來我往地過了好幾招。
兩人身手本是不分伯仲,可煕蕤剛從五感失其三的狀态中恢複不久,反應還是有些慢,沒過多久便招架不住,被淩嫦鎖住了雙手。她也不惱,笑着任淩嫦抓住她的手臂,指向遠方的巍巍群山:“不鬧了不鬧了!阿蕤你看,天晴了,我們去雪山下坐一坐吧!你上次同我講的,月族的那個天燈節還沒有說完呢,那時九幽城肯定特别熱鬧,不過這和你之前提到的山月節哪個更盛大呀?”
“神女大人,阿隐,我們就先走啦!等三年之後——”她口中仍絮絮念叨着,緊緊拉着煕蕤的手向遠方跑去,迎着雪山,迎着溫暖的豔陽,聲音順着風搖搖飄來,帶着掩不去的欣喜與激動,“——我們涼州再見啊!”
小蘭花自始至終都沒有作聲,也并未制止她們在人前難得的潇灑無拘。她隻看着遠處那兩個如花一般笑鬧起來的女子,手攏于袖,裙間的飄帶被風吹得向後飄飛,朦胧而又缥缈。
待她回頭,便見銀星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也遙遙望着兩人越來越遠的身影。似是察覺到小蘭花的視線,她轉過頭來,雙目一如往昔般澄明。
小蘭花臉上還挂着方才未曾散去的促狹笑意,而眼底眉間卻閃爍着柔和的暖意:“不去随她們一起鬧?”
“我都千餘歲了,再鬧豈非不像話?”銀星微有幾分無奈,回答得卻誠懇。随即卻又“呀”了一聲,一邊向小蘭花擺手,急急道“神女不對,我還是要去一趟”,一邊向前追去,高聲喊,“淩嫦,阿蕤,你們等一等,神女的靈力到不了山前,慢一點,别摔了啊——山前風大,你們戴個帷帽再去,小心受風!”
小蘭花“哎”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想攔,可指尖滑過的隻有清風。銀星那條雀藍色的花羅裙如抓不住的朝雲,自她掌心極快地滑落,又随着不受拘束的風飄向浩瀚蒼茫的遠方。
她笑出聲來,搖着頭低聲自語:“誰說一千多歲就不能潇灑自如,自在如風呢?——明明都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人啊。”
小蘭花擡眼看向不遠處的皚皚雪山。碧空如洗,清晨的層雲如今已逐漸散開,午後的暖陽自如絮白雲中灑下,落在渺茫而無際的雪峰之頂,美得灼目。
此事暫了,又在幽篁醫館休整幾日,淩嫦與煕蕤便同衆人道别。大家定了三年之約,兩人又有要繼續實現的理想,煕蕤體内的餘毒也需要借山水之力慢慢恢複,彼此間雖難免有離别之歎,卻終究不曾太過悲傷,因為他們都知道未來會在何時重逢。
湘靈為煕蕤診了好幾次脈,臨走前又是叮囑再叮囑,好似煕蕤如今并非隻剩聽覺有損,而是即将奔赴刀山火海。洹川在這幾日裡教會了淩嫦好幾招實用而又不招搖的武技,較之她之前習得的那屈指可數的幾招更為詭谲難測,卻更能一招制敵。銀星則平靜如初,甚至還同淩嫦聊了很久世家間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面色驚訝連連稱奇——然而在道别那日,她卻将兩人一路送到涼州城門前。
她一直揮着手,直至再看不到兩人的身影這才放下胳膊。銀星隐了身形登上關城,擡起眼遙遙望向日光照耀的蒼茫雪山,第一次覺得凡間的三年是如此漫長。
三年時間于神族和凡人而言都不算久,可說短卻也同樣不短。夠讓旅者行遍山川,夠讓枯樹枝繁葉茂,夠讓一群人的友誼在日升月落中延續,也夠讓當時拼命抓住的一點微光在長空閃爍跳躍,最終凝結成耀目璀璨的漫天華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