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的一番話,惹得黛玉神色怏怏,眼眶微紅,霧氣氤氲,她垂下眼眸,盯着茶杯一言不發,心卻沉了下去。
是啊,這巍峨的府邸遲早也是會覆滅的吧,可是這裡面都是鮮活的生命啊。
可是她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呢?自身尚且如浮萍,又如何能抵抗大樹将傾?
黛玉想着,便忍不住落下淚來,不是為自身難保而驚慌,卻是為大廈将傾下,那無處可逃的花鳥而悲鳴。
沈宴看着黛玉的神色,也很難過。黛玉跟他不一樣,他有前世的記憶,确切的說,他的前世太過璀璨,以至于,便是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他也隻是外表适應了這裡,可是内心卻是不認同的,因為前世的教育和經曆,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所以對這裡的人,善惡的各個方面他都能客觀的看待。
而黛玉不一樣,黛玉從六歲便來了這裡,直到父親病重她才回姑蘇一段時間,可以說,她的成長跟賈府息息相關,她在這裡是投射了非常多的情感的。
所以當她想到賈府像一個行走的人,已經走到了暮年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悲傷和哭泣,而沈宴沒有這個煩惱。
他在這裡,唯一有情感的兩個人一是林如海,二是黛玉,林如海還是因為他失憶的時候投射的親情和依賴,而且他還死了。至于黛玉,感情就比較複雜一些,有對林如海感激的轉移,也有黛玉這些年對他的好的一種情感回報,更有對前世妹妹思念的寄托,還有答應過林如海要護着她的一份責任。
但是對于賈母和賈政這些人,他有感激,但要說情感,那真的沒多少。
如果真要說,或許他跟賈寶玉還有兩分同窗之情。
因為他前世養成的三觀,所以他能客觀的面對這些人和事,便是他心裡感激這些人給過的幫助,所想的也是以後有能力了給與回報,而不會像黛玉一樣,因為感受到了賈府的傾塌而難過。
沈宴看着黛玉,有些不忍心把這些事挑明,但是仔細想想,黛玉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人,那樣的人或許願意糊裡糊塗的或者,但是黛玉心如明鏡,便是他不說,難道她就不知道嗎?
她隻是無力改變罷!
而且,不說就能掩蓋賈府一年不如一年的事實嗎?不過都是自欺欺人。
如此,倒不如幹脆把所有的問題都揭開出來,兩姐弟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正好他也快要離開了,他需要知道她的想法。
因此沈宴定了定神,再次說道:“姐姐,你在府裡,可能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薛寶钗的哥哥薛蟠在金陵和人争奪香菱,結果把人打死了。”
“但是他卻沒有死,是賈雨村做主想了個法子讓他脫罪的,你看,賈雨村走的是賈府的路子,判的官司卻并不公正,而賈府,知道這些事,卻沒有一個人說明,可見他們認為這都是一些小事,這還是我們知道的,我們不知道的方面呢?”
“賈府這樣做,上面的人一查,賈府幹淨不了。本來内部就出亂子了,可他們還不知道收斂,在外面玩弄權術,包庇罪犯,這些可都是取死之道。”
黛玉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長歎一口氣,她哪裡不知道薛家的事,好歹也跟寶姐姐一起在園子裡住了那麼久,香菱她們也是知道的,隻是她不知道這裡面居然還有老師賈雨村的事。
沈宴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又道:“我不知道賈府什麼時候會出事,不過賈府現在搖搖欲墜,所以,我想帶你盡快遠離。隻是這決定還是需要你自己做。”
沈宴說着又覺得這話不太對勁,黛玉這麼重情義,說不定會為了賈寶玉和賈母與賈府共存亡,他思索了片刻,卻起身拿出筆墨紙硯來,伸手攤開,用鎮紙把宣紙壓住,提筆道:“我把你留在賈府和去雍親王府的利害之處寫出來,你再綜合考慮一下。”
黛玉點頭,見他已經開始落筆,便幹脆起身到他身旁去看,卻見他在紙上首先寫了害處,如果外祖母生病,舅母很可能給你安排婚事;薛姨媽對你賊心不死,萬一舅母和薛姨媽合謀,你可能會被人污了清白,到時候她們有把柄在手,便是外祖母也不一定護得住你;舅母管着賈府在生活上上為難你,不利于你養病治病;可能因為我而有危險,包括但不限于名譽或者生命;我會擔心。
接着他開始寫利處:有外祖母和兄弟姐妹的陪伴。
他寫完一點沒有其他的好處了,便放到一邊,又重新取了一張紙,寫在雍親王府的利害之處,同樣從害處開始寫。
黛玉定睛看去,卻見紙上害處就寫着了兩點:可能于你名聲有礙;沒有親人的陪伴,會孤獨。
而利處他卻列了長長的一條:生活上會得到照顧,利于養病治病;可以避開賈府的各種危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交新的朋友;可以外出;更加自由···
沈宴寫到這裡,暫時想不出其他的好處了,便擱筆笑道:“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黛玉無奈道:“你這喜好也太明顯了一些,确定是讓我自己決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