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星沉默片刻,還是沒強行用木心去扯那為數不多的遮掩:“師兄,彼岸枷不會穿得這麼醜出門的。“
“我猜也是。”
顧時久不需要去摸也知道自己的僞裝已經成了擺設。這身多災多難的袍子上的花紋有如年輪,一層層刻下了歲月。被龍珺的利爪撕破是上一回的事兒了,那死于牧予的劍場是上上次?啊,也許是連着三回,他記不太得了。
痛苦而嘶啞的龍吼聲抓回了人們的視線,顧時久手中符火一閃,破損的袍子完好如初,精巧的繡線多走了幾步,留下個略有違和的小坑。
“不到叙舊的時候。”顧時久兜帽下的聲音恢複了正常,符火順着彼岸花的紋樣爬上了紙,刻畫着什麼,“先對付她們。”
那根破木闆上的弦已是斷了一根,秦心全憑着生機中迸發的渴求扯着那些線,像是孩子扯着她即将斷了線的風筝。龍的安魂曲不再穩定,它與那張“項圈”互相撕扯着,争奪着玩具的歸屬權。
秦心與龍珺之間的發絲已經繃到了極緻,無聲的拉鋸戰悄然打響,自龍鱗與指間流出的血液逐漸會合,将那些絲絲縷縷染透了紅。龍珺滿身龍鱗将近有三分之一朝着秦心的方向倒卷,陣陣哀嚎下二者之間的距離倏地拉近。
轟——
雲落星等人即刻退後,龍珺如同一顆流星墜落,分割了這片戰場。
“竟敢……”
秦心松開那些幾乎要勒斷她手指的發絲,本就已從琴上斷去,如今省着也無用。她的臉色奇異地平靜下來,隻剩冰冷的目光鎖定了半個身子嵌在她不遠處石闆中的龍珺。
“算我輕敵。”秦心迅速翻身而起,退至更遠處,沒有絲毫猶豫地連斷兩根弦,發絲之間自發結成了更結實的網,深深地紮入龍珺的龍鱗下,“就算隻剩一口氣……不,就算沒命,今天你們也得陪葬!”
煙塵之下,泣血的龍滿身銀絲好似成了秦心的靈傀,灼燒的九心龍焰蒙了一層白。
其餘人已在如此威脅下朝兩側散去,而池硯緩緩閉上了雙眼,捧着那盞還散着絲絲涼氣的提燈,原地跪坐了下來。
“膽子這麼肥,真不怕我兜不了底?”雲落星也沒動,木心自腕部舒展開來,保護着她的手掌,星星點點的紅藍二色流淌在那些蜿蜒的翠綠藤蔓中,成了它的血液。
“我倒覺得這是目前最腳踏實地的一招了。”話音落下,池硯周身光芒大盛,不過片刻便壓過了那些塵埃。聚光燈下的龍是失去了力量的靈傀,咯吱作響的骨架與不再靈巧的發絲凝為一體。
雲落星莞爾一笑,重拳擊地,靈力鋪開的反彈力将她送到了那座半成品冰雕的面前:“哦,樸實無華的誇獎。但是我喜歡這份信任。”
顧時久的眼睫抖了抖,他強迫自己擡眼去看雲落星。她像是天上的神明救贖着那頭受了牽制的龍,所到之處一切崩碎殆盡化為齑粉,無論是那些已然成了冰柱的發絲,還是他那張居然如此不堪一擊的符。而她的信徒虔誠地跪在地上,将自己的生命與一切交托給她。
他早就看過這一幕了。
袍上的繡線再次停滞,顧時久收了那張紅底不詳的符紙,也并沒再給龍珺續上新的枷鎖。
散去束縛的巨龍從天而降,細碎的鱗片層層褪去,最終跌在雲落星懷裡的是滿身血痕的龍珺。雲落星理了理她身上勾着的幾根細絲,将那片龍鱗物歸原主,填了她心口那池旋渦。
“看顧着點她。”雲落星招呼着牧予幾人,将龍珺安置在一處未被波及的平台,“我還有點别的事要解決。”
木心極速飛出,用一個巧勁兒彈開了秦心已經脆弱不堪的手骨。
“兩根琴弦都不行的話,你要怎麼用一根琴弦來完成呢?”雲落星垂下眼,掃過那破敗的琴,孤獨的琴弦在琴闆上顯得有些滑稽,“那是最後的‘命’了吧,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有這種程度的仇。”
“穿越部消除的是你小世界的記憶,又不是讓你整個人都失憶了。”秦心嘴角抖動了一下,不知道是喜是怒,“這麼喜歡問,好,我一條條列給你。”
她的目光掃過不遠處仍保持警惕的人群:“愛你的人有那麼多,你是那麼強大……為什麼去搶别人唯一的慰藉?為什麼掐斷别人的路?難道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才行嗎?”
那塊破琴闆被她幾番撥弄,中心處竟藏着一粒木心的種子。許是保存不當,許是年歲已久,那顆種子呈現出一種異常的透明肉質感,中間一道裂紋似是人為,如同一顆水滴狀的碎玉。
“木心。”秦心用為數不多完好的指甲将其勾了出來,落在木質琴闆上發出沉悶的咕咚聲,顯然已經和原本的質地大相徑庭了,“這個種群的質量上下限之差大到令人驚奇,我想你作為使用者最清楚。”
雲落星當然知道。
她自己的木心,是野的。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與這個小東西莫名其妙地綁定了餘生,用它趕路、上樹、當然最多的還是照顧她那片小花圃。
要不是被秦風撿走,那這株頂級木心真就暴殄天物,和她一起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