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瑤猛然一驚,連忙抱着盒子躲在了回廊處,努力掩藏起自己的氣息。
她有心避開這場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事的談話,可那兩名矮人的對話還是飄忽着撞入她耳中。
“大戰都結束兩百年了,真是不知道還留着那個機械傀儡有什麼用。”
矮人相當暴躁地撓了撓頭發,看上去對這件事情頗為不滿,
“族裡面有那麼機修傀儡可以用,要是真發生什麼事,用那些現成的不就好啦?
何苦要我們去走他們的老路!“
另一位矮人也搖着頭歎氣,語氣也是怨念頗深,
“聽說前兩年長老院那邊本來是打算不再強制未成年矮人向機械傀儡獻祭靈魂的,但是因為前年他一成年就舉辦了獻祭儀式,這件事情就一直被擱置,最終不了了之……”
這兩個矮人都是即将要成年的矮人,但是廢除強制獻祭儀式的法令還沒有在長老院通過,他們難免心急。
矮人顯然是想起了自身現在的處境,暴躁地嚷道:“他不惜命他就自己去啊!幹嘛非要拉上我們!”
他說的話太急了,根本就沒有經過認真的思考。
“惜命”一詞脫口而出,兩個矮人都齊齊沉默了。
不知道是誰先喃喃出聲,“我不是不想有能保命的傀儡,我隻是……”
隻是想要在這世間待得更久一點而已……
這句話說完,兩個矮人又再次陷入沉默。
這個時候嵇瑤已經聽愣住了,隻是什麼?
難道矮人一族的機械傀儡會對矮人本身造成傷害嗎?
那費多巴……
嵇瑤的心一下次提起來,她竟有些不忍向下深想了。
可這并不是她不想就可以知道的事情。
那個喃喃出聲的矮人此刻已經滑落到了牆角,他順着雪白的牆壁慢慢坐下,抱着膝蓋看着張開的雙手。
他的眼神迷茫,矮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大,他這樣一做,整個人顯得更加惹人憐愛。
“從獻祭制度開始,矮人一族就沒有能活過兩百歲的了。
矮人的身體輕輕顫抖,像是腦中關于回憶的盒子被誰不小心打開,他繼續小聲道,
“你看蘇長老,他的機械傀儡都沒有上過戰場,但他還是沒能活過兩百歲……”
他沒有接着說下去,但是不管是兩個矮人還是躲在一旁偷偷聽着的嵇瑤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矮人的壽命不短,他們一百歲才算成年,可是因為機械傀儡的出現,矮人一族竟然連活過兩百歲的都沒有……
嵇瑤回想起狄娅老師的巫術通史課,她在課上明明說的是
“矮人一族的壽命極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少則能有五百年壽命,曆史上記載,矮人一族最長壽的矮人甚至活到了千年以上。”
可這…………
那就隻能說明,從獻祭靈魂的那一刻開始,矮人奉獻出的就不僅僅隻是靈魂了,他們付出的還有自己有限的生命。
另一個矮人也被這寂寥的氛圍感染,他慢慢蹲在那名矮人面前,盡力用自己小小的手去撫摸同伴低垂下去的頭顱,
“……可大戰都已經結束幾百年了,機械傀儡早就已經不是矮人一族的唯一選擇。
那場大戰帶來的和平維持至今,誰又有資格說戰火會再度點燃?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将我們的靈魂平白獻祭出去……”
他的話沒有錯,如今矮人一族擁有滔天的财富,早就已經不需要機械傀儡來保證自身的安危。
即使按照既定的靈魂獻祭流程,機械傀儡也不會像兩百年前那場大戰一樣為種族存續而戰,
而是被埋沒在生活無盡的喧嚣中,整日做着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聊勝于無。
可矮人失去的卻是再也無法召回的另一半靈魂,和永遠不能再次擁有的時間。
他們再度沉默下去,空中的氣氛像是凝滞了一般,再也無法流動半分。
時間仿佛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蠶食,太陽的光線此時已經落下去很多了。
原本燦爛明媚的陽光此時也暗淡下去,有氣無力地回落在這連廊上,像是有心無力的安慰。
嵇瑤在這堪稱肅穆的氣氛下簡直快要窒息。
她握緊手中裝着雞腿排的飯盒,趁着兩個矮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蹑手蹑腳地逃離了這個讓人見之落淚的地方。
嵇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胸中像是堵着一團濕漉漉的沉重棉花,讓她想咽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來。
費多巴腼腆卻溫軟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但眨一下眼睛,那笑容仿佛又在遙遠的天邊,即使努力踮起腳、伸長手,也無法捕捉到他留下來的最後一點痕迹。
懷中的雞腿排還是熱乎乎的,塞洛斯的一切都很神奇,仿佛能将這溫度永遠封存,留在最合适、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那麼,嵇瑤迷惘地想着,是否能有一種方法,讓矮人一族擺脫這如天譴般地困境?
她頭腦發懵,漫步目的的向前走着,時間在她的身邊流逝,旁邊的景物面目全非,像是陷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漩渦。
一陣童稚的聲音叽叽喳喳地響起來,無形中牽住了嵇瑤的衣角,讓她無法再向前半步。
嵇瑤停住腳步,愣愣地向前看去。
好可愛的矮人幼崽!
小小一隻,乖乖巧巧地坐在比自己大了一大圈的椅子上。
臉頰還帶着可愛的嬰兒肥,微微地鼓起一小團,在臉頰上形成一個微妙的弧度。
可是明明是這樣可愛的幼崽,卻偏偏認認真真的闆着臉,佯裝嚴肅。
講台上是一位較為年輕的女性矮人,她笑着拍拍手,微卷的棕色長發在她紅潤的臉邊蕩漾出一個俏皮的弧度。
“再次歡迎各位小朋友來到塞洛斯學院開放日,不知道你們今天過得怎麼樣呢?”
原來是開放日嗎?
嵇瑤之前也有所耳聞,塞洛斯偶爾會舉辦像這樣的活動,邀請各種族的幼崽前往參觀,算是提前積累生源的手段之一。
但女巫學院一直都沒有,應該是因為女巫都來自不同的種族,而且都是不婚主義者吧。
現在臨近傍晚,開放日的活動應該也臨近尾聲了。
幼崽們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今天的見聞,原本故作的嚴肅臉此刻也煙消雲散,一張張臉上都是激動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