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并不擔心他皇兄會主動再留青令,因為他皇兄答應過的事情,他絕不會違背,就和他會放青令離開,除非青令自己主動開口,請求留下。
可就和他皇兄說的一樣,從未出過宮的青令絕對無法吃不了“宮外”的苦,遲早有一天會灰溜溜回來,到時候就隻能找到自己,請求自己收留他的,屆時,自己便可以大發慈悲地收留他,如皇兄私藏他的美人阿泠一樣,把青令永遠圈養在自己的别苑中。
讓他吃些苦頭,也就不會再有離開的幼稚想法了。
“小成子,走快點!”
這麼想着,沈元聿一時心情大好,腳下走快了好幾步。
小成子心中納悶沈元聿剛剛還面露不爽,現在怎麼一下子就愉悅至極。
但他也不敢多問,隻能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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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往這條巷子盡頭走,便能出宮了……”
惜月将手裡的包袱交出來,青令接過,又再度看了一眼宮門,确認那人不會再來,
惜月将手裡的包袱交出來,青令接過,又再度看了一眼宮門,剛落寞地确認那人不會再來,就猛地聽到後面出來一聲:
“青令!”
青令剛驚喜地瞪大些眼,可扭頭一看,眼底的光馬上就迅速又熄滅,低下頭,“…小李禦醫。”
捕捉到青令在看到自己的瞬間,臉上如寶珠般的光亮瞬間黯滅的細微表情的李沐風,猛地皺起眉,但還是翻身下馬,走上前來,先對惜月道:“惜月女官,可否給我與青令說幾句話的時間。”
惜月看了眼青令,低着頭退遠了幾步。
李沐風遞上一袋子東西,“你不是要走了嗎?這是我配的一些傷藥,用得的最好的藥材配的,如果你出門在外受了傷,可以用的上,當然,用不上最好。”
“不、不用了,”青令擡手露出自己的包袱,“小李禦醫你以前給我的藥都還沒用完,我怕浪費全帶上了,再說,你不是說我的身份不能用好藥,否則會連累你……”
李沐風眉頭突突跳了幾下,莫名覺得這話好生刺耳,一把将東西丢他懷裡,語氣強硬道:“要你拿着就拿着!”
見中庸吓得一抖,把小臉低得愈低,攥包袱的手細細的顫。
跑了一圈才找着人的李沐風注意到宮巷盡頭,眼裡掠過一絲疑惑,剛想問青令為什麼會來這裡,可轉念卻想到方才青令把自己誤認為别人時,膽怯平庸的臉上綻出的奪目光彩,心裡有陰暗嫉妒湧動。
就該讓他吃些苦頭,否則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對他的好。
李沐風便把本要告知的話收了回去,轉而道:“你出宮後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或許被欺負,覺得待不下去了,可随時來尋我,我不介意為你提供一個庇護之地。”
剛剛是沈元聿說這種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又來一個李沐風,青令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在此之前,他們一個想殺自己,一個卻又習慣性地忽視自己,但他最後還是低低應了一聲。
見青令答應了自己,李沐風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道:“你走吧,我還要去參加南方使臣的會宴,就先走,不送你了。”
說完,他便翻身上馬,高高在上地看了眼縮縮抱着自己包袱的青令,夾了下馬腹,往回走了。
馬蹄聲遠去,青令看了眼空蕩蕩的四周,轉身與惜月告别:“惜月女官,我可以最後麻煩你一件事嗎?”
“請說。”
青令抱緊胸口的包袱,“能不能替我轉達給給太子殿下,他待我的好,青令會用這一輩子報答。”
“另外,惜月姐姐你對我的好,青令會永遠記得。”他掏出一個小玩意,塞到惜月懷裡,“我之前注意到你眼睛經常不好,這罐菊花是我今年冬天之前為了治嬷嬷眼睛,特地收集了冷宮裡所有野菊花制的菊花茶,我送給你喝,希望你不要嫌棄。”
惜月覺得掌心的罐子燙手,喉嚨發緊,道:“九殿下你……”
然而,青令已經行了一個大禮,轉身晃晃地一步步朝侍衛推開的宮門外走了出去。
青令很少離開冷宮,寥寥幾次,也都是去東宮找沈長冀,唯一一次出宮便是去暮雲山那次,當時上車前頗為緊張,所以宮門四周沒有細看。
故而雖然青令踏出宮門,隐約覺得這宮門似乎與自己記憶裡似哪裡不同,但也沒有多想。
而徹底走出宮門,路上寥寥路人,這宮門外被巨大宮牆落下的陰影覆蓋。
這與青令想象中的百姓熙攘的宮外完全不一樣。
但不知是不是終于離開了困住自己前半生的地方,青令覺得自己聞到的每一口幹冷空氣都是新鮮甘甜的,路人即便不理會自己,他也覺得也比他在宮中遇到的人要親和。
看到宮牆陰影外的陽光,好似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享受它的照耀與溫暖。
青令鼓起膽子,往前邁出一步。
而就在他走出困住他前半生的宮牆落下的陰影,邁入光明,仿佛他即将擺脫所有陰暗,迎來新生的時刻。
突然,後頸猛地一痛,他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不知過了多久再次醒來,一眨眼,冰冷的雨無情滴打在臉上,是漆黑烏壓壓的天幕,鼻尖聞到一股惡臭,身下一片濕冷泥濘,身體被凍得快失去知覺,好像貌似自己身處一條偏僻髒亂的巷子。
青令嘗試強撐坐起,發現身上身體每處都酸疼到了極緻,像被巨物壓過,身上胡亂裹着的濕冷黑袍滑下,青令下意識擡起僵冷的手掀開。
可下一秒,他身體的血管像頃刻凍結了一般,徹骨寒意就席卷到他身體每一處。
——入目是自己穿了多年,可已經勉強挂在身上,被撕得粉碎的衣衫,以及破爛布條下,自己布滿泥濘,以及大片青紫的不堪入目的痕迹。
青令身體不可思議地發起抖,眼淚則大顆大顆地從眼眶湧出砸下,與雨水一并浸入黑袍之中。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青令的心怕到極緻,不顧身體的酸痛麻木,強撐爬起來,裹緊身上的黑袍,強忍身體不适,跌跌撞撞逃進巷子另外一頭。
巷子盡頭是一扇門,青令推了下,推不開,可眼見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一刻,青令什麼顧不着了,一邊心中哀求老天爺開眼救自己一回,一邊用力推門。
突然,門被他推開。
而就在當青令以為老天爺垂憐,讓自己暫時躲過一劫,匆匆關上門,跌跌撞撞往院子裡走了幾步時,耳邊卻響起一陣讓他如墜地獄的低語議論聲。
“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喂!别說話,你看他身上……”
“我天,難道他……”
後面的話青令再也聽不清了,他甚至連擡頭看周圍一圈的力氣都沒有,癱軟在地的身體僵得動彈不得,那嗡嗡竊竊聲卻絲毫沒有放過他,宛若張密不透風的網,将他如隻斬斷四肢的獵物般在矚目睽睽下□□地高高挂起,然後被那無形的眼神剜得鮮血淋漓,不成人形。
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啊……
青令如隻被玩爛的布娃娃般癱坐在地,滿腦子都在哀鳴呼救。
這時,似在無數铿锵鐵甲銀光之中,一道明黃的模糊身影在冰冷煙雨中,宛如挾帶着光宛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青令愣愣擡起頭,望見來人看不清表情的面目,下一刻,頃刻崩潰大喊:“皇兄…皇兄……”
沈長冀脫下身上披風,蹲下身,将他裹住,随後将其一把打橫抱起。
在蒙蒙細雨中,高大天乾抱着懷裡瑟瑟發抖的中庸,在無數淌着冰雨的鐵甲面罩前,腳下縱橫流淌的雨水如蜿蜒修羅血路。
待天乾的背影徹底看不見,院子裡的人似察覺不到院中森然殺意,不顧雨水,相互攙扶,跌跌撞撞沖到院子中央的賀宵面前,渾濁失焦的瞳孔映出賀宵浸着冰冷雨水的臉,枯老的聲音卑微讨好地道:“官老爺,我們已經按您說的,在院門打開跑進那人,說了那話了,敢問何時放我們出宮歸家?實不相瞞,我被接進宮之前,家裡的孫媳婦估摸着這幾日就已經為我們家生了一個大胖孫子了,我這老不死的就是盼着見這孩子一面,我連長命鎖都準備好了,官老爺您看!”
賀宵眼眸垂下,看着老人掌心小心翼翼捧出的長命鎖,嘴唇抿成鋒利的一線,“我家大人的事已辦成,在下馬上送諸位回家,為了掩人耳目,送各位出宮,還請諸位用之前交與各位的布條綁好彼此的嘴,切勿驚擾。”
在一雙雙渾濁的眼睛裡,映滿為彼此綁上布條時的歸家喜悅,以及泛着兵甲如刀山般齊聚而來的寒光。
院門被關上的瞬間,并将院子裡響起的沉悶兵甲血肉碰撞聲一起永遠塵封。
東宮之中,渾身冷厲的天乾在一衆宮婢的俯首跪拜之中,抱着懷裡的人跨入溫暖的宮殿。
“皇…皇兄!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才将懷中放上榻,一隻細細手臂就劇烈顫抖着抓住他衣襟不放,宛如在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剖開披風,中庸那一張已被洗淨露出真容的,凄憐楚楚的臉宛如出水芙蕖般露出來,淌出的淚,在沈長冀粗砺的掌心,脆弱得仿佛一觸就碎。
沈長冀眼底再也難以抑制地浮現出變态扭曲的癡欲,在已然失去神智清醒的青令的冰冷發顫的唇上吻上去,如蠱惑低語道:
“不走,阿泠是皇兄的美人,本來就永遠不該離開皇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