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台上,陳意祯着一襲古希臘式的連衣長裙,頭上戴着小雛菊編成的花冠,不疾不緩地踱向台前,曳地的裙尾随腳步輕蕩。他扮作一位牧羊的青年,又像極從神話裡走出的阿多尼斯。姣好的容顔之下,緊窄的衣料勾勒出修長的身形,一副嵌滿鑽石的小十字架墜到心口,在純白衣衫和雪白膚肉的映襯下閃閃發光。
越绮雨遠遠望着這個在平時和他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被她視作妻子的青年,腦中有些恍惚,心間亦有些空落。羞愧、喜愛、憎怨、迷惘似蒸騰的水汽,一刹那全湧上來,在心海上袅袅地氲着,朦胧中似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耳邊述咒似的傳唱,傳唱他永遠純潔,傳唱他不可亵渎。
越绮雨打理不清産生這樣想法的緣由,隻用目光一味地追随,不知道為什麼,耳根逐漸地發起燙來。
等到了台前,陳意祯攥着十字架的一端,雙手将它緊握,随後閉上眼睛,做起無聲的祈禱。他正執行着設計師計劃中那個神聖虔誠的定格。
越绮雨不自覺地挪動腳步,從會場的側邊走到秀台正中的台下,靜靜盯着台上的人看。閉着眼睛的陳意祯,柳葉似的眉微颦,唇角卻挂着極淡的笑意,仿佛在夢裡和上帝談判着什麼,面上帶着柔慧的淳真。越绮雨不知道此時的青年在想些什麼,但她想要是他拿這副模樣在私下裡祈她辦事的話,她一定舍不得拒絕。
片刻後,青年睜開了眼睛,視線同她不期而遇,眼底一亮,面上掠過一絲摻着喜色的驚訝。可那喜悅從眼底飛逝,須臾地化作迷茫與慌亂,下一秒他便将目光避開。
越绮雨還來不及整理自己跌宕的心緒,卻見又一束射光忽然亮起,照在台尾,照出另一位模特的身影。她的眼神不自覺犀利起來。
輾轉變幻的光圈裡,孟平秋穿着一身華貴的黑袍,扮作一位神秘威嚴的祭司,手拈一枝赤焰般的曼珠沙華向朝台前走來。她走到陳意祯的身旁,手裡的彼岸花遞了上去,手背上那串蟒蛇形态的鴿血紅銀鍊發出耀眼的輝光。
陳意祯将花接了過去,目光朝台下隐約地瞥過,似乎有點失神。緊接着,身邊的女祭司牽起他的手,既執行着設計好的定格,又對他做着無聲的提醒。陳意祯回過神來,輕握住她的手,同她一道走回幕後。
台下各處傳來隐隐的驚歎。顯然,操辦這場走秀的各部人員都相當滿意開場的效果和模特的表現。可越绮雨不這麼想,或許唯獨她不這麼想。她覺得這活動很糟糕,糟糕透頂。
走完秀的模特會在妝造室暫歇,她記得整個流程裡陳意祯沒有中途再次登台的安排,所以徑直地往妝造室走。
妝造室裡,陳意祯一個人坐在化妝台前,修整着剛剛戴在自己頭上的那頂小雛菊花環。膠圈上的一處卡扣有些松動,他把它握在手裡,将松了的地方緊緊按壓,又找來一根細細的綢帶纏綁。由于太過專注,他并沒有注意到此刻妝造室裡進來了人。等聽見一道反鎖的聲音才有所覺察,他往門口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越绮雨站在門口,神色極為悶沉。
纏繞的綢帶沒有壓緊,全松開了去,陳意祯顧不得手裡的花環了,站起身來朝她走過去。
“你别誤會,”他知道她需要一個解釋,“和孟小姐領銜登台的模特本來是小池,他因為有緊急的通告所以沒來參加彩排,我隻是臨時換上去的,等明天正式走秀的時候我還是會——”
“你很高興吧?”
還沒說完的話被硬生生的打斷,越绮雨的臉色依舊陰沉。
陳意祯眨了眨眼,茫然地盯着她。
“什……呃!”
“我說你跟姓孟的一起在台上走秀,心裡很高興吧?”反身将人壓到門上,越绮雨逮着他的手腕,不顧他掙紮地逼問,“平時和她藏着掩着偷偷摸摸,現在在台上光明正大地談情說愛,求之不得的機會,心裡是不是樂開花了?手握得那麼緊,就一點私心都沒有?”
氣勢洶洶的質問讓陳意祯有些愣怔,每一個問題對他來說都是污蔑,莫大的委屈湧上心頭,讓他氣憤,也讓他難過。
“我沒有,”他别過臉去,似乎在極力地克制自己潰散的情緒,又極力收斂自己流淚的沖動,“我沒有很高興……”
昨晚給對方發了十幾條信息但都沒被回複,他本以為她賭氣不會過來,從那時開始就沒有一刻睡了好覺。今早勉力振作起自己的精神,心裡想着就算是這樣也要一個人完成壓台的走秀,卻也還是抱着僥幸的心理,厚着臉皮拜托各部門将開場的時間延後了一些。直到最後延遲得不能再延遲,他才勉強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孟小姐拜托我領銜的時候我本來不想答應,可是她也并沒有強迫我跟她上台,隻是要我提前換好開場的服裝做兩手的準備。她說如果你在彩排開始前來了,她就會另外換模特跟她開場,我就不用和她登台了,可是你……”
平淡的聲音裡含着莫大的失落,青年在被圈籠的陰影裡仰起頭來,一貫閃躲的眼神此刻卻無所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