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嘲風在結界外剛勸了青葵下山,數道紅光便閃至面前。嘲風眼前一亮。
不用去鹿吳山找人了,帝岚絕攜一隊衛兵正出現此處。
“紫蕪去天界找清衡了。昙昙他們呢?”
嘲風:“在結界裡,往山頂趕。”
山頂漩渦愈增,維持着最後的平靜。
帝岚絕摸了腰上三圈才找到縮小的萬霞聽音,放在耳邊帶人一腳踏入結界,“邊走邊說。”
“我進不去。”
帝岚絕正受結界刺痛,嘶聲答:“我給忘了這事。聽說是你們沉淵出的惡鬼,結果沉淵人皆進不去,怎能如此沒有道理。”
嘲風:“這個就要問我小姨子了,本是卸了功法就能進的,她為了護少典有琴,把濁氣全吸了。”
帝岚絕震悚:“什麼?這濁氣都是沉淵陰鬼所化,她把他們全吸了?”
嘲風更是震悚:“什麼?”
帝岚絕道:“我和紫蕪去鹿吳山找法器材料,想做個法器助慢慢恢複記憶的。問了守山人才知道鎮山之獸盅雕數日前棄山逃走。章羲山猙,北号山魈雀,金玉石山鳴蛇等兇獸也皆不在。這些都是主大災大旱的兇獸,同時奔逃可不是什麼好征兆。”
“我們又去東丘尋靈璞祖師問詢。這才知道枉死陰鬼附身兇獸之事。因着倉丹山為獸界頂尖的修煉福地,滋靈也可滋惡,所以這些陰鬼接連奔赴,隻待時機到了攪亂天下。高階者攀山為尊,低階者受其驅使自願化為屏障結界,隻許修為不足的人獸二界進入當他們口糧……”
話至此處帝岚絕不忘焦躁補充:“你說這些人死了還要争地位攪亂世間,有什麼好處?”
“那這結界清氣便是天界陰鬼殘魂?”
“正是。”
“可怎麼沒見天界陰鬼傷人?”
帝岚絕思索:“大約是天界心不齊,組織不起團聚的攻擊……或者天界陰鬼本性良善,不忍作惡。不對啊,那這結界就該不存在。不知道,我答不出。”
“因為天界有百靈幡,可召萬千清氣魂魄鎖于一處。天地初開時用作召神封神。”
少典有琴的解釋傳出萬霞聽音,帝岚絕跳了一跳,才知曉自己擱在耳旁時就已開了通道。
“竟然有我沒聽過的法器。”
“不是很常用。”
“但是相當實用。”帝岚絕對着萬霞聽音激動道,“這事結束後我要上天去看看材料。給我一個月,不,十天,我定能研究出适用沉淵的百靈幡。”
夜昙挨着有琴接話:“你速度很快。但是我們沒有十天了,十個時辰也無。”
慢慢總結曰:“我們到了山頂了。昙昙她姐夫,你知道我們看見什麼了嗎。雖然我以前沒見過他,但據說是你父王,沉淵厲王炎方。”
少典有琴:“人形。”
捧着青葵花聽别人傳信的嘲風:“……”
怎麼他也回來了?
青葵花瓣貼了貼他的手指,不讓他過多陷入過往。
嘲風咳嗽一聲,盡力冷淡。
“我沒有父親。這世間的沉淵厲王也早魂飛魄散。如今沉淵做主的是我大哥烏玳,雖然傻了點,但很像個人。絕不會逼死兒媳,也不會做了鬼依舊視他人如草芥,驅使手下喽啰當魂牆。”
帝岚絕默看他一眼,掐了通訊收好法器。
“昙昙他們可能會把炎方再殺一回,你還是别聽了。我去幫忙,等紫蕪回來定能取來百靈幡破這結界放你進來。”
他帶兵閃身離去。
青葵沒有跟上帝岚絕,安靜躺在嘲風手中。
“快到你每日化形無知嬰兒的時辰了。你不跟着進去是怕拖累他們。”嘲風笑道,“更是為了陪伴我。”
他向上望山頂,山頂背後的天空劈下一道雷。
天生異象,百鬼日行,兇獸肆虐。
于是,驚雷後瓢潑大雨。
雨珠落入嘲風眼角,他環臂把青葵遮得嚴實。
“謝謝你葵兒。”
也謝謝這腥臭雨水。遮擋住他因所求半生也未曾得到慈父親情而濕潤的,脆弱心軟一瞬的眼角。
……
厲王用樹枝做了新的寶座,此時端坐于上,依舊是三年前魂飛魄散那日的打扮。一切從未變過,包括他對所謂一統四界的追求。
夜昙三人與他對峙而立一時無話。
對死而複生的仇家,又有何話講呢?
少典有琴蹙眉,依舊不想論他是否是最終巨鬼,要說些什麼刺心挑釁話。隻召出清光劍,比誅殺之前兇獸認真一些地注入功法。劍身感召挺立,離弦刺去。厲王随手抓來空中一鬼擋下少典有琴這一擊。
鬼魂霎時斷成片片。可正如烏玳和嘲風所經曆的,碎裂魂魄又被其餘煞鬼分而食之般吸收。半空中吞天噬地的黑團又有壯大。
“沒用的少典有琴。這裡本就是鬼,你如何殺得死已死之人。隻會白白消耗功法壯大我們。”厲王開口嘲諷。
“你們比我猜的來得要早,就是為了這隻鳥吧。”
空中萬千魂魄有嘶啞叫聲。團聚厲鬼随着厲王一聲令下散落各處,多方撲來直逼三人!少典有琴拂袖殺死一片,另一片又長起來。夜昙抽出美人刺應戰,刺碎一隻又起一隻。慢慢則化作重明之鳥驅鬼除妖……
混戰中,帝岚絕攜親兵趕到,招眼百鬼如狼奔豕突,伴着腥臭暴雨氣味,把個好好的靈山頂染成了修羅地獄。顧不上寒暄問候或者害怕膽怯,加入戰局才是正事。
厲王靜觀混戰。即使是從猙剝離出的親兒子被少典有琴數次再殺死複生也巋然不動。頂雲笑得猖獗,死得暢快,幽幽念叨着:“多殺我幾次吧……越殺,我就越強……”
“聒噪。”少典有琴遂其願斷其話。并即刻騰空飛起,雙手成結作法,鬼氣黑團旁顯現碩大星盤圖案,星宿法陣威壓而下,旋轉金光,困住所有鬼魂,凄厲鬼嚎驟起!
“人間有道殘酷刑罰名曰淩遲,不知厲王是否聽過。”
懸于法陣之上的神君清氣冷冽,威壓比之龐大法陣更甚,“從人身上割下三千刀,三千刀之前人不許死。初聽本君隻覺殘忍無趣,但刀落之前不許死這點,倒是适合厲王現下。”
鬼魂在金光中痛不欲生,厲王無法再端坐靜觀,失态吼道:“你想用法陣困住折磨我?做夢!”
燭斷山之魂陰恻恻看向慢慢:“死鳥。套了個重明的軀體以為我們會怕你?”
夜昙心中一恸:“糟了!”
慢慢的棺椁就在山頂,裡面有她真正的原身,如今重明之身是借了書生的寶貝,若是厲王他們毀了棺椁中的原身,慢慢如今的一魂一魄必會受到影響!
果不其然,燭斷山提醒了厲王,厲王即刻将棺椁懸停在衆人面前。
威脅,人質,一如往昔。
少典有琴:“你想做什麼?”
“收了法陣。不然我毀了這鳥的原身。她可不是至清至濁之體,能歸入其中一味,像我們倒回複生。死了便是死了。”
夜昙:“什麼意思?”
厲王冷笑,“她同我們是一類,都是随濁花複生的枉死之靈。”
“其實我還要多謝你。你忘了你的災星命格了?濁花出世必有惡兆,你化形為嬰兒那一日所攜的惡兆便是我們。因你而枉死的所有惡靈。”
慢慢一翻白眼,反唇相譏道:“昙昙你莫聽他胡扯。什麼惡靈,我哪裡像惡靈?千萬别信。”
“可笑。”
棺椁蓋子飛出,厲王一手握住沉睡三年的女孩脖子。略一用力,這邊慢慢果然呼吸困難,憋悶大喘。
“慢慢!”夜昙凄厲喊道,想要幫她順氣,可她此身并無傷痕。
衆人紛紛沖來幫忙。不多時,鳥兒還是軟軟倒下去,一魂一魄抽離出寄存之身。
人身化成沒了生息的重明鳥殼子,魂魄飛往厲王手中的屍身,魂歸本位。可人未睜眼。
“慢慢!”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夜昙抱着鳥殼子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來,身子搖搖晃晃,被少典有琴接住。
厲王滿意松手,将屍身連棺椁扔給燭斷山帶領的群鬼保管,說:
“離光夜昙,毀天滅地就是你的宿命。”
夜昙蜷縮在玄商君懷中怔怔擡頭望他,許久未言。一切騷動也都停滞。山頂唯剩雨聲和鬼魂遊弋的呼嘯聲。
……
有那麼一瞬,少典有琴眼中其他人,所有神魔鬼魅,都成虛影,天地間隻餘夜昙一人。縱然大多數時候他的眼波也僅在她身上流轉,但在這一瞬,他真的隻看到了離光夜昙。十歲身體的離光夜昙。
十歲的離光夜昙。
或許是在暾帝大殿外跪了一宿的離光夜昙。或許是偷聽學堂被灑了一臉墨汁的離光夜昙。或許還有夜裡被宮人刺傷的離光夜昙。這些孩子影子存留在夜昙成人後的輕描淡寫裡,深深烙在少典有琴心裡。烙鐵揭開有一片污血粘連,且火燒似的痛。
她因為那惡兆之名已苦了幾乎一生。回到十歲,回到本該撒嬌耍賴的年紀,對着他又逗又笑,張揚地要為朋友報仇,滿心期待着姐姐也早日穩定化形。現下她又回到了十歲,一日一日在暗無天日宮殿裡艱難求生的十歲,依然莫名就背負上了惡名。
玄商君的道分崩離析,冷靜皆成廢墟。一劍劈向了厲王,把他粉碎。
哪怕會複生,哪怕任何。
“不要聽。”他捂住夜昙的耳朵。“更不要信。”
遠處所有陰鬼散又聚而成塔。一隻巨型怪獸在黑影中站起。
夜昙在他懷中低低道:“那是什麼東西?”
朱厭,頭白腳紅,身形與猿猴一般無二,出現便會引發戰亂,乃是兵燹征兆的兇獸。
厲王一生所求,大旱大澇,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到最後引發戰亂,在戰亂中登上四界之主的寶座。
正如蜚的寸草不生融入猙的殘忍嗜殺,諸多兇獸的惡兆齊聚一堂,并着最後的戰亂兇獸自山頂撕裂開半天徹骨的黑暗。之後是禽獸不如的鳴叫。
聲波毀天滅地。
帝岚絕等人承受不住,抵抗中倒下震至昏迷。少典有琴包住夜昙生生挨下,咽下上湧血氣。
朱厭腳踏一地,倉丹靈山立時漫山枯萎,河流幹涸,地面裂開數道深淵。一物生,萬物死。
少典有琴想到嘲風給自己打的比方,竟笑了。
“是隻猴子罷了。在這等我。”
他把腰上的樹葉娃娃擱在她手裡,“我很快就回來。”
夜昙卻突發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和濁氣,把毫無防備的少典有琴擊倒。樹葉娃娃也蒙池魚之殃變得粉碎。
之後,少典有琴仿佛看見十歲的夜昙在大殿跪完一宿後又做了什麼——她站起來迎着風雨輕蔑一笑。
宛如她被灑了墨汁會沖入學堂拳頭招呼作亂之人,被刺傷後會換了房梁安歇。
帝岚絕驚詫她可以吸走喽啰魂魄所結的濁氣結界,那麼同樣,不是喽啰的濁氣她也可以。
離光夜昙飛上高空正對百鬼之靈,兵燹之獸,輕蔑一笑。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炎方,當災星我都當熟練了,就算是我帶他們重回世間又怎麼樣。作惡是你們自己,與我無關。你這招打擊不到我。”
“如果毀天滅地真是我的宿命,那挽救天地就是我的選擇。”
少典有琴飛身去追她。他知道她要做什麼了,她怎麼可以第二次,他們才重逢,她都沒有長回他妻子的樣子,她還是朵含苞待放的花。心急之下他被震傷咽下的鮮血複湧至喉頭,嘴角溢出幾絲血痕。
“昙兒,不行!”
“你回來!”
“萬花之靈,請助地脈紫芝一臂之力,吸取這鋪天濁氣,斷旱災,斷草木不生,斷戰火紛擾,還山河,還甯靜,還我清名……”
夜昙笑向他:“有琴,我很快就回來。”
嘲風也真如了少典有琴之前所說的,正拼盡濁氣不要命似的破那清氣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