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鑲金的。
這些個櫃哥櫃姐都是人精,知道誰是買單的,知道買單的為誰買單,自然也知道也要哄好誰。
明朗趕緊把賀允川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這個價位的東西,真是合适保镖這個身份嗎?會不會太誇張了?别買了。”
明朗覺得無功不受祿,不想承擔這種無意義的“人情債”——你說欠他的吧,就是幾套衣服而已,不欠他的吧,這幾套衣服就十幾萬。
典型的“禮重情義輕”。
“又沒多少錢,你跟在我身邊,穿得寒碜是丢我的人。”賀允川不采納明朗的意見。
明朗這才明白這些衣服不是買給自己的,而是賀允川的門面,竟然有一絲失落。
“也是,富貴人家的狗都是渾身名牌穿金戴銀的。其實狗不在乎,主人在乎而已。”明朗帶着些情緒地說道。
賀允川聽完,轉過身直直看着明朗,嚴肅地說道:“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比成狗?”
“就是……開個玩笑。”這麼突如其來的質問,直接把明朗問懵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高你一等,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主人,也不覺得給你買衣服是打扮自己的狗,我隻是想給你買點衣服而已,我就認識這幾個牌子。”
賀允川說這話時,沒了平時的淡然和刻薄,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濃烈的委屈,像是極力讨好父母但被誤解的孩子,就差沒有号啕大哭了。
明朗此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不妥,他不但侮辱了自己,更多的是侮辱了賀允川。
奢侈品對老百姓來說是沾了“奢侈”二字,但對有錢人而言,不就是日用品嗎?你看到的刺痛自尊的炫耀,其實隻是别人的日常。
“不是,你聽我說,你誤會了,我們底層民衆自嘲習慣了,尤其是身處夜總會那種服務業,經常跟客戶叫金主爸爸的,就是……玩笑,玩梗而已,大家不都自嘲是舔狗嗎,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明朗知道賀允川介意的東西跟他解釋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他隻能這麼硬掰,強行狡辯,因為他内心真的認為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尤其面對賀允川這樣天上星星一樣耀眼的人,他更是卑微到了塵埃裡。
遇見賀允川前,他認識的都是爛人,坐牢時周圍都是殺人犯,強盜,小偷,騙子,出獄後周圍的人變成了妓子,嫖客,老鸨,賭鬼和毒蟲,他不讨厭這些人,因為這些人顯得他沒有那麼肮髒和低劣。雖然他跟周圍的環境始終格格不入,但依然享受隐身在那的安全感。
但賀允川的出現,就像夜店裡忽然全亮的大燈,照出了原本粉飾完美的臉上的斑駁的底妝和花掉的眼影,照出了狼狽,照出了不堪,也照出了無法掩飾的真實的醜陋。
在賀允川面前,明朗還是無法掩飾地陷入了沼澤般的自卑。
“以後,别這麼說自己。”賀允川說話時并沒沖着明朗,但明朗聽得很清楚。
“嗯。”明朗點了點頭。
午飯時間,賀允川帶着明朗去了一家私房菜館,有了剛才的教訓,賀允川選的菜館極其低調,屬于那種不看賬單你根本想象不到它能有多貴的那種地方。
這種地方都是不用點菜的,主廚會按照時令蔬菜水果選擇合适的食材做套餐,今天的主菜是長江野生鲥魚,貴得要死的那種。
魚上來後,賀允川有點傻眼,他不會挑魚刺。
他正準備叫服務員過來換菜時,明朗把自己面前那條魚推到了賀允川的面前——一份完全骨肉分離,把刺挑得幹幹淨淨的純魚肉。
這樣挑魚刺是明朗照顧小魚養成的習慣——
哥倆小時候蝸居的河岸邊經常會有釣魚佬出沒,小魚總會去旁邊站着看,跟他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兩隻小野貓。
那些釣魚佬都很喜歡這個安靜的孩子,一次,一個釣魚大哥問小魚:“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為啥剪個男孩頭啊?紮小辮多好看。”
小魚一聽,二話不說立刻把褲子脫了露出小幾幾給釣魚大哥看,惹得大哥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明朗聽聞趕緊從水泥管子裡沖過去,一邊給小魚穿褲子,一邊教育他不能随便當人面脫褲子。釣大哥聽完笑得更厲害了。
那晚,釣魚大哥把自己當天釣的所有魚都給了哥倆,還貼心地給他們做好了。兄弟倆有了一餐真正意義上的魚宴。
雖然明朗依然因為小魚随便脫褲子的事情而别扭,但小魚吃着自己用脫褲子換來的美味,樂不可支。
從那以後,釣魚佬釣到了魚,會分給小魚一兩條小魚,再分給小貓一兩條小魚。小魚會歡天喜地把魚拿回家裡給明朗。
明朗開始并不會煮,不刮鱗不去内髒就直接煮了,腥得小魚對着鍋哇哇大吐。後來他專門去了魚市,問了魚販子要怎麼做魚吃,然後按照魚販子說的方法煮給小魚吃。
魚是變好吃了,但麻煩緊跟着就來了。
小魚不會吐魚刺,沒吃幾口就卡了刺進了醫院的魚刺門診。從那之後,每次煮魚吃,明朗都會先把刺挑得幹幹淨淨的,再給小魚吃,生怕他再被卡刺。
賀允川看了看眼前支離破碎賣相不佳的魚,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了桌子對面的明朗一眼。
明朗這才意識到自己越界了——給人挑魚刺确實是一種比較親密的行為,并不适合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剛才看到賀允川流露出跟小魚極其類似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魚,想起賀允川從小就在英國生活,最近才回國,判斷這個少爺大概率不會挑魚刺——
西方人是根本不吃我們這種整條的帶刺的魚的,吃雞翅是他們對骨頭的極限,吐魚刺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些事他是從Mandy那裡知道的,Mandy之前的一個男朋友就是美國人,Mandy請大家去吃水煮魚,順便帶着那老外,那老外從頭到尾一個人坐在一邊啃配菜,一塊魚都沒碰。
明朗猜到賀允川不會挑魚刺時,就不由自主把自己面前那條魚挑好魚刺,推到了賀允川面前。
“抱歉,我多事了,不然給你換一條?”明朗伸手就想把那盤骨肉分離的魚抽回來,卻被賀允川按住了。
賀允川沒說話,拿起筷子,用筷尖夾起一塊魚肉塞進嘴裡,咀嚼起來。可還沒等到第二筷子,他猛然站了起來,沖出了包廂,留下明朗一個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
這是嫌棄自己,還是嫌棄魚啊?
明朗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