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樹鳴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他盯着那疊紙,目光深邃,恍惚地覺得自己好像不敢看。
柏霖捏着它,手裡夾着煙,一邊細數着每一張,一邊走回到他跟前,“……你不是問,我是不是生病了麼。”
宰樹鳴終于動了,他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攤開手掌,準備接過那疊白紙。
“……确實,”柏霖把東西遞給了他,并端詳着他的神情變化,但說實話,此時并沒有年少時的他所想的那麼解氣。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宰樹鳴,故意叫他哥,說:“我的病,是你害的。”
宰樹鳴垂着眼簾,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柏霖遞給他的那一疊病曆上。
是心理科的。
他甚至一眼就看到了剛才在柏霖床頭櫃上看到的那盒藥的名字。
心理科門診,患者柏霖,二十八歲,男,Bate,信息素性皮膚饑渴症。
心理科門診,患者柏霖,二十七歲,男,Bate,信息素性皮膚饑渴症。
心理科門診,患者柏霖,二十六歲,男,Bate,信息素性皮膚饑渴症。
……
心理科門診,患者柏霖,二十三歲,男,Bate,抑郁發作。
心理科門診,患者柏霖,二十三歲,男,Bate,信息素性皮膚饑渴症。
……
心理科門診,患者付霖,二十歲,男,Bate,焦慮狀态,抑郁狀态,睡眠障礙。
心理科門診,患者付霖,二十歲,男,Bate,信息素性皮膚饑渴症。建議藥物治療,患者拒絕。
急診中心,患者付霖,十九歲,男,Bate,B型前腦尿鈉肽檢測(Pro-BNP)(血清)檢驗報告,檢驗結果182.00。
心理科門診,患者付霖,十九歲,男,Bate,抑郁狀态,驚恐發作。
……
心理科門診,患者付霖,十八歲,男,Bate,重度抑郁發作,焦慮障礙。
急診骨科,患者付霖,十八歲,男,Bate,左外踝撕脫性骨折,左胫骨遠端骨折,右側第一肋骨骨折,第4-7肋骨骨折,雙肺挫傷。
患者付霖,十八歲,男,預分化Omega,先天性幼稚腺體,發育停滞。
患者付霖,十八歲,男,預分化Omega,先天性幼稚腺體,發育停滞,建議用藥治療。
患者付霖,十八歲……
宰樹鳴的手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抖,他不想再看,但等回過神時,每一張病曆單他全都看完了。
那一疊病曆單看起來沒多少,但捏在手裡厚厚一層十分沉重,宰樹鳴的手心在漫長的寂靜裡滲出了汗,他捏着最後一張,指腹嵌得平整的白紙向下凹陷。
柏霖沒再打量他,一同沉默過後,悠然地先開了口:“……我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我活得很累,但我死不了。就像尚在襁褓時被扔在火車軌道旁也大難不死撿回一條命一樣,人都說賤命活得長,我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
“你走後,我每一天、每一天,都過得很艱難,我祈禱哪一天我可以睡一覺就再也不會醒來,你不能明白那種感覺。”
宰樹鳴看着最後一張病曆單靜默了很久,終于說:“……原來是這樣嗎……皮膚…饑渴症……二十歲,到現在嗎。”
他像在喃喃自語,好像在自嘲怎麼有那麼多東西他都不知道,又好像有被這個數字給驚訝到,驚訝到一時間無法順暢地表述出情緒。
他就立在那,腦袋始終低着,最後翻開的病曆單不堪重負散落一地,他下意識地徒勞一抓,卻什麼都沒抓住,白紙黑字的單子嘩啦一聲翻騰到地面,飄飄然的、安安靜靜地沉到腳面、遍地。
宰樹鳴望着一片狼藉,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在此,所有的解釋都是辯解,所有的剖白都是為給自己洗脫罪名而做的低劣手段,唯獨留在他心裡的,是他在内心反複碾磨、難得說出來的那句後悔,是隻有他一個人在輾轉難眠的夜晚時能感覺到的那晦澀難咽的心疼。
是虧欠,是愧疚,是看見了真相後卻用什麼都挽回不了的無能。
所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錯了。
可那會兒别無他法,隻有他清楚,留下和離開,不過隻是在兩堆垃圾裡選出一個好一點的垃圾而已。
顯然在當時,好一點的垃圾桶是付家,在付俞的保證下,可保柏霖的下半生無憂,而他這的垃圾桶,就真的是垃圾,沒有半點能開出寶藏的概率。
宰樹鳴蹲下身,一張一張地将散落的病曆撿起來,慢吞吞地疊成一堆,堆在腿上,再開口時,聲音嘶啞得差點聽不出是他的聲音,“……是哥當初沒能力,保護不了你。”
一片寂靜。
宰樹鳴摞好了一堆病曆也沒起身,兀自蹲了會兒後,伸出手握住了他赤裸的左腳腳踝,摸到了一片冰涼。
柏霖縮了一下,但右腳不經受力,導緻他沒能躲開,“我說了你别碰我。”
宰樹鳴仰起頭,說:“醫生也說了,你現在行走需要助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