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舉忤逆人倫,不忠不孝,可稱得上是逆天下之大不韪。朝中一時嘩然,意見沸騰,奏疏如潮水般湧入乾清宮,以刺探聖意,其中不乏保皇黨與清流。而新帝一視同仁,全都留中不報。”
“形勢嚴峻之際,又兼有流言于燕京内四起,其中一條直指輔佐新帝即位的女國師。”
“其稱,新帝自登基後的種種行徑,背後主使者皆是天師越頤甯。新帝早已被她用玄術洗腦,成為了她掌中傀儡,因而才會做出有悖倫理之事,越氏野心昭然,意圖趁江山不穩謀取皇權!”
“輿論聲最烈之時,四皇子魏璟打着‘清君側’的名義,率兵攻入皇城,逼得新帝立下禅位诏書,又将國師越頤甯歸為罪首,捉拿下獄。”
謝雲纓一驚:“那女主她豈不是......!”
系統:“越頤甯被刑訊逼供一月有餘,受盡了嚴刑拷打,長時間關閉在密室中,隻給最低的食物吊着命,從最輕的拶刑到最重的鞭刑.....具體的我還是不和宿主描述了。總之,女主最後幾乎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血衣裹體,遍無完膚’。然而即使到了如此境地,女主也始終不肯認罪。直到新任天子登基,下令賜她鸠酒一杯。”
“結局到此處便戛然而止。女主最終聲名狼藉,死在了獄中。”
聽到這裡,謝雲纓不由怔然。
除了“被故事的結局震撼”,“為女主的遭遇悲憫”這些常人都會有的情緒之外,她心中反而騰起另一種情思——她有些好奇越頤甯的人設,好奇這個位于世界中心的人。
除居奇之心外,她聆聽着系統寥寥幾句的概括,也感覺莫名觸動。
她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同時也感覺到,有一束月光照亮了烏黑的夜。
“......系統,女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系統沒有回答,藍色的電子晶片在半空中凝結成了一本書,封面厚重雅緻,書頁泛黃微皺。書本緩緩落在謝雲纓的攤開的手中,“與其方方面面地問我,不如宿主自己從書中慢慢了解她。”
“反正時間還很長。按照原定的劇情線,這次北方旱災過後才會拉開雙龍奪嫡的序幕。女主越頤甯現在估計還在什麼地方蟄伏着呢。”
系統說了一堆,然而謝雲纓隻是盯着手裡那本書,開口便道:“為什麼不幹脆給我電子版?”
搞什麼紙質書,她已經好久沒看過書了啊!再說這簡直畫蛇添足!
謝雲纓:“就那種,我閉上眼睛就可以調出書本内容,心念一動,就能在腦海裡一頁頁翻着看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系統:“.......”什麼玩意兒?
“宿主,這個我們技術上暫時還做不到......”
“人家其他書裡的系統都能做到,你們為什麼不能?”謝雲纓“啧”了一聲,“你們這技術不行啊。”
系統:“.......”
系統郁卒間,門外再次傳來侍女碧桃的呼喚聲,這一次,聲音中已含些顫巍巍的慌亂:“姑娘!夫人那邊差人來了,說是前廳已經在用飯了,飯後夫人會來秋芳院找您說話,您現在真的得起來了......”
謝雲纓心知是躲不過了,忙把書塞到了枕頭底下。
她歎了口氣:“.....我已經起來了,你們進來吧。”
木門應聲而開,外頭已是殘陽如血,雲霞分立,绮光萬道。
謝雲纓眼前一晃,侍女們已經雲湧過檻。
被人團團圍住前,她最後瞥向外頭一眼,那有一架點火櫻桃,正荼蘼如雪。
.......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開遍透簾明。
一大早,床榻上的越頤甯卻被熱醒。神思回籠,她和衣起身,腦袋還有點不清醒,卻一眼望到門外有一道人影,似乎是在候着她,一動也未動。她看清了,忙道:“請進。”
來人應了聲,推開門,越頤甯怔住。
“......怎麼是你?”
月牙白的衣角拂過門檻,端着水盆的阿玉走進屋内,長發及腰,僅用一根磨損成灰色的木钗側绾起。
遠遠望去,如墨瀑沖刷雪崖時陡然被突出的嶙石阻斷。
阿玉将水盆放在腳踏上,将毛巾遞給她,點漆似的眸微微彎起:“符姑娘今日一早便出門了。”
越頤甯微皺眉心:“她出門是去.....啊。”她想起來了,家裡存的米面似乎是快用完了,符瑤大概是趕早市去了。
阿玉:“她囑咐我在屋外候着,若小姐喊我便能聽見。她還說,也有可能用不上我,小姐不一定那麼早起來。”
越頤甯正用巾帕擦臉,聞言動作一僵。
“......咳,我平時起得也不算晚吧。”越頤甯越說越心虛,但還是小聲狡辯,“雖然今日确實是起得最早的一次.....”
越頤甯以為會被笑,畢竟平時她的小侍女就是這麼對她的。但她擡頭去尋時,發現阿玉沒有笑,隻是跪坐在她膝前安靜地望着她。
說是安靜,但她卻覺得自己像被蟒蛇纏住了一樣。
他微仰起下颌,背後是東方既白,曉色雲開,竹隙木縫間點點滴滴滲漏的光,落到他看向她的眼裡。
那雙黑檀色的瞳仁唯有望着她時,如沐清光,極亮。她垂首,便可從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越頤甯頓了頓。
又來了,那種描述不出的怪異感。
她聽見阿玉問:“小姐,你今日可是要去錦陵?”
昨天晚上在院子裡吃飯的時候,符瑤提了一嘴。越頤甯接過他遞來的茶杯,颌首:“嗯,吃過早飯便去。”
阿玉:“我想随小姐一起去。”
撥動碗内茶葉的動作一停。越頤甯擡眼看他,這人迎上她的目光,溫言道:“我聽符姑娘說,你此行是去買茶葉和油蠟等物。現下的時節,天氣酷熱,進城一趟需在日頭底下曬半天,很是辛苦。”
“我想着,陪小姐去這一次,認得添置物品的鋪子,之後便能代小姐進城了。”
這話說的誠懇動人。
越頤甯皓腕輕擡,繼續撥弄碗裡的茶葉。她沒接話,反道:“瑤瑤沒和你說全,其實我還打算購置些蔔卦會用到的消耗品。”
與一般專擅一術的天師不同,越頤甯自接觸五術的那一天起,就格外喜愛修習各類偏門術法。民間最常見的占蔔大多為紫微鬥數、六壬神課和八字四柱,對應百姓對日常占蔔的需求,即算運、算事和算命。
普通天師會幾種主要的測算方法,就足夠橫行江湖。而越頤甯自個兒平時關在屋裡鑽研的占蔔更多更雜,星象、蔔筮、周易占蔔、梅花易數、奇門遁甲、太乙神數、甲骨占蔔等等。
“我平日做的占蔔很雜,有些類目的材料備着的數量很少。前些日子,我還丢了個很重要的材料,得去重新買回來。”
越頤甯說到“丢了個很重要的材料”時,阿玉面上笑意不變,眼底的光卻沉了下去,暖色消融,染上霜華。
“.....有些東西,我也很難教你怎麼挑選,故而我還是要親自進城去的。”越頤甯猶豫了片刻,看那人微微垂眸,終究是在心裡歎了口氣,“.....你想和我一起去的話,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