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符瑤送回房間後,越頤甯吹滅燭火睡下,一夜無夢。
不知是不是睡前思慮過多,她再睜開眼時,天還未完全亮。
支摘窗外,天際月白如練。
樹木淋漓在晨曦前的薄霧中,夏意最盛的時節,這便是一天中最涼快的時候了,等日頭全露,暑氣便會奪晝喧人。
越頤甯發覺自己睡不着了,幹脆起身披上外袍,提着茶壺坐到了窗邊。
茶壺裡的茶是昨夜剩的,冷了。她也不介意,斟了滿滿一碗。
目光落到窗外,越頤甯原本遊弋的眼神一定。
一個雲霧似的身影在她眼前走進院落深處.樹影婆娑,他在一塊樹叢茂密的角落蹲了下來,衣袖曳地,背影卻是不動了。
阿玉蹲下的位置離得遠,從越頤甯的屋子望去,看不清他在做什麼。
越頤甯在窗邊看了許久,才撐着窗棂站起來。
“你在幹什麼?”
阿玉動作一頓,他回頭,有些意外:“小姐,你醒了?”
“現才卯時,小姐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披着綠色外袍的越頤甯扶着樹幹,踩在凹凸不平盤踞錯雜的樹根上,俯視着蹲在她跟前的阿玉。
她沒有理會阿玉的問話,而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鐵鏟,以及地面上被掘開的泥土和雜草。
越頤甯慢慢道:“睡不着了,起來走走,結果看到你在這。”
她看着地上那個龐大的、醜陋的、沾滿泥土且形狀怪異的硬物,抿了抿唇,有點難以置信地開口:“你挖這個,不會是......打算吃吧?”
阿玉彎起眼睛,笑着點點頭:“對。”
這玩意怎麼看都不能吃吧!!
越頤甯定定地看了他幾秒,才移開眼神:“……你不用太過勉強。你現在也算是我的家仆,我不會讓你去吃樹皮的。”
“這幾天外面人多雜亂,但我會想辦法幫你.......”
越頤甯說着,扶着樹幹的手忽然摸到一片苔藓。滑而涼的觸感。
她扶着樹木的手掌滑開了。
越頤甯腦袋一空,失了支撐,原本身體的平衡被陡然打破。就要後仰着摔倒的那一刻,一隻沾滿泥土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歪斜的身體拽了回來。
真是有驚無險。越頤甯連忙扶住樹幹:“謝謝——”
站在樹根上的她一擡頭,卻發現阿玉忽然猛地站了起來,看着她的神情稱得上慌亂。
慌亂?
越頤甯腦海中的記憶回閃。
她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阿玉似乎從未表現出急躁的一面。他雖以奴仆之身寄人籬下,卻有萬華氣度,從容不迫地笑對所有發生在他面前的事。
越頤甯頓住的一刹,垂在身側的手被拉了起來。
阿玉的手掌捏着寬大衣袖的一角,仔仔細細将她手上的泥土都擦幹淨。每次将那些灰塵泥漬揩去,他的長睫都會輕顫,像被驚擾的蝶翅;那種神情,就像是信徒在空蕩的神殿裡為神像清掃灰塵,弓着腰低着頭,軟布小心翼翼地擦過神像赤金色的手足和慈悲的雙眼,專注而虔誠。
她過于驚愕,沒有掙脫他。
隔着棉布,他的指腹劃過她的掌心,微微有些熱,很癢。
越頤甯微微曲了曲手指,心底覺得奇怪。
......處變不驚的人,卻因為弄髒了她的手,而變得如此慌亂。
阿玉擦去泥土後,眉心還是沒有松開:“還是去廚房吧,我用水給小姐沖洗一下。”
越頤甯應了一聲,任由他将她引到後院的廚房。
洗淨手後,他又找來毛巾,想為她擦拭幹手,越頤甯這次沒有再放任,而是從他手上接過巾帕:“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别隻顧着我了,你的手還是髒的。”
阿玉像是這才意識到,歉然一笑,“是,我都忘了,我這就去清洗——”
越頤甯搖搖頭,手掌向上攤開:“手給我。”
阿玉愣了愣,越頤甯卻是直接把他的手拉了過來。
手指搭在皮膚上的觸感,如同溫玉化雪。
阿玉心下陡然大亂,他連忙躲開,道:“不用了小姐,我自己來——”
卻沒想到,越頤甯握得格外用力,他輕輕一掙,并未掙開。
他不敢再繼續用力,隻能僵在那裡。越頤甯垂着眼,手指覆着巾帕,輕輕擦過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