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魏璟送出門時,落霞已深。
浮雲卷霭,夜藍初勻,明月流光。
越頤甯坐在案邊飲茶,眼前忽然罩下一片白霧,清雅似仙的人影在她面前跪坐下來。
“小姐,剛剛為何那樣回答他?”
越頤甯拿起茶匙的手停住。她擡起頭,阿玉望向她的眼神清白如雪。
回想起四皇子當着二人的面說的那番虎狼之辭,越頤甯也有些面紅耳熱:“你是不高興了?我沒有和他解釋到底,是因為感覺和他說不通,不是有意.......”
面前人溫和笑了,搖搖頭。
“小姐,我問的不是這件事。”
阿玉:“我是想問小姐,為何你說你還在考慮。”
越頤甯一怔。
魏璟方才說過的話如樹梢黃葉般飄蕩下來,紛紛揚揚,化作一縷金煙吹進她的腦海。
魏璟臨走前也如魏宜華那般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像是什麼約定俗成。
魏璟:“我想知道,如你這般的能人志士,會願意追随一個怎樣的主公?”
阿玉慢慢說:“這個問題我當時已經離開,沒有聽到小姐的回答。但前一個問題,他問小姐是否有打算追随的目标時,我還未離遠,聽到小姐說還在考慮。”
“方才那位公子,應該就是長公主殿下的皇兄之一吧。我不太明白,因為我記得小姐說過不想參與奪嫡之争。”
越頤甯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聰明。”
他隻在他們談話末尾來送了一次茶葉和水,居然就能看出來人的身份。
越頤甯擱下手中的茶匙:“是,他确實是皇族,而且按照他透露出來的訊息來看,他應該就是與長公主一母同胞的四皇子。”
“四皇子此人,你或許不了解,但我有所耳聞。生母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貴妃,背倚鎮國将軍府,為人行事張揚不羁。”越頤甯說,“你再觀他方才的言行,哪裡是能容忍被人拒絕的性子?我說仍在考慮,隻是為了能夠安穩地将人送走,不至于給自己惹上麻煩。”
阿玉蜷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松開,露出手心裡被掐成深紅色的肉痕。
越頤甯感覺他眼底忽然有了些光亮:“那就是說,小姐其實不打算答應他,對吧?”
越頤甯:“那是自然,我怎會答應他?”
四皇子一看就是心懷壯志卻眼高手低的性子,還有些剛愎自用。雖然心地不壞,但對民情世事的體察都遠遠不足,若是跟了這種人,大抵是每日都睡不好覺的,總有操不完的心。
“且不說我不打算參與雙龍奪嫡之争,就算參與,也不會去輔佐這種麻煩的主公。”越頤甯懶懶道,“我是去當謀士的,不是去帶娃的。”
越頤甯說着擡起眼,卻看到阿玉沖她彎起眼睛笑了,溫柔燦爛。
越頤甯差點沒拿穩茶杯,心尖被撼得微顫。
隻是說了一句不打算答應那人,有那麼高興麼.....
自魏璟來拜訪過後,長公主似乎被什麼事絆住了腳步,沒再來尋過越頤甯。
秋景短暫如流霞。馳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換。
冬月已至,山林悄然灰白。
寒冷不斷下墜,變深,吊着殘葉的枯枝指向天穹,院内竹林和青松落了色,像是水洗過的剪紙。
三人環坐廊間,越頤甯倚着樸木案,指尖茶煙熏暖了石青色披風。
她瞧着院裡的景色,笑道:“一到寒節,這其他樹都凋了葉,唯有這竹子和松樹一如往常。”
阿玉:“古人常道,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論是竹子還是松樹,都一直被詩人歌頌,許多人稱贊它們孤高堅忍,淩寒不懼的品行。”
越頤甯看向阿玉,入冬後,他總是着一身羊裘棉袍,束帶勾勒腰間,愈發顯得肩寬腰細。瑩潤如玉的臉,微微含笑便已美色奪人。
越頤甯打趣道:“怎麼,難道你還有其他見解麼?”
阿玉淺笑:“阿玉不敢。隻是想到前些日子清掃院内枯竹,明明已經萎敗,拔起時卻怎麼都不動,掘開土之後才發現地底下的根系如此強壯,連結成片。”
“書上說,竹林邊沿往往寸草不生,是因為竹會搶占其他植物的養料,一旦種下便會瘋長,再想拔除便很難了。如此說來,這竹子外堅卻中空,成群能蔽日,獨立卻不禁風,根細善鑽營,腰柔善彎無傲骨,明面清高暗裡勾結,倒更像是僞君子,而非君子了。”
越頤甯頻頻點頭,笑道:“這倒是個挺新奇的說法。竹非君子,而是僞君子,表面正直不阿,實則在暗處盤根錯節,十分霸道。”
“不錯,雖然離經叛道了些,但我喜歡。”
符瑤一直沒說話,低頭喝着茶水,此時忽然站起來:“我去後院看看湯煮好了沒有。”
越頤甯怔了怔,但符瑤說完就走了。
阿玉注意到越頤甯的眼神追去很久未收回,問道:“小姐,怎麼了?”
越頤甯回過頭,擺了擺手:“沒什麼。”
對着阿玉,越頤甯這樣說。但等午飯後,越頤甯卻悄悄摸去了符瑤的房間。
飯後若是沒有其他雜事,符瑤一般都會留在房内練功。越頤甯沿着回廊走到門外,剛想敲門,卻忽然發現門沒有關好。
她猶豫了一瞬,直接推門走了進去,輕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