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域頭也不擡地開始蹲下來綁着麻繩:"随她去。"上次誤摘了她幾棵菜,那老太太舉着掃把追了他半裡地,現在想起來小腿還發酸。
"茄子苗要這麼栽。"秦大姐示範着挖坑的動作,"土要壓實,但别傷着根。"她帶來的茄子種子飽滿發亮,像撒了層紫水晶粉。
其實她說的這些秦域大抵都是知道的。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那種地方,凡是大一點兒的孩子就沒有不用幹活的。秦域不僅會種菜燒菜,有段時間他甚至還學會了怎麼割麥子打麥子……
正午時分,菜地終于初具規模。四壟菜畦整齊排列:小白菜、菠菜、黃瓜和茄子。秦大姐回家拖來膠皮水管,水流在陽光下劃出銀亮的弧線。
"慢點澆!"秦大姐隔着老遠喊,"别把種子沖跑了!"
秦域手腕輕抖,水珠均勻灑落在土壟上。有根學着他的樣子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小的彩虹。
"白菜密些,茄子要留間距..."秦域邊播種邊解釋。念娣認真聽着,時不時糾正妹妹撒種的位置。盼娣為了雪糕強打精神,但總忍不住去逗弄弟弟。
播種完畢,秦域指着菜地如數家珍:"小白菜半個月就能吃,黃瓜兩個月,茄子..."他突然眨眨眼,"等茄子長大了,小爹給你們做肉末茄盒,外酥裡嫩還會爆汁..."
三個孩子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連一向冷淡的念娣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幹癟的菜籽在他們眼裡突然變成了金燦燦的未來。
"現在——"秦域突然提高聲調,"誰要吃雪糕?"
盼娣立刻蹦起來,泥手印蹭得滿臉都是。有根抱着他的腿直喊"得得",隻有念娣低着頭,用腳尖碾着土塊。
秦域會心一笑,當下就從褲兜裡掏出三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币,遞給念娣:"帶妹妹去買雪糕,你倆一人一支。再給你姑帶一支回來。"
村裡小賣部就兩種冰品:一元錢的奶油雪糕和五毛錢的紅豆冰棍。他想着,今天兩個孩子跟着他辛苦,怎麼着也得讓她倆吃點貴的才行。
雖然也沒貴到哪去……
念娣接過錢,指尖在紙币邊緣摩挲了一下。她看了眼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有根……
“這小子昨天夜裡有些咳嗽,就不用給他買了。”秦域如是說道。
自從招娣和念娣去住校後,秦域就帶着秦有根搬到了一樓,就以前他哥嫂住的那間,一來秦有根這小家夥兒的東西大多都在那裡面,找起來方便。二來是盼娣說她一個人睡一樓會有些害怕,硬要秦域他倆下來陪她。秦域想想也是,雖然秦盼娣她們三姐妹現在還小,但終歸是女孩子,這山卡拉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找不到媳婦兒的老漢子,要是哪天真有那喪心病狂的畜生跑到家裡來,他帶着秦有根睡一樓,多少也能給家裡幾個女孩子一些照應。
昨天夜裡,秦有根咳嗽了好幾次,不知是受涼了還是吃熱了,總之 今天的冰棍是再不能有他的份兒了。
聽到是這個理由,關心弟弟的念娣這才作罷,帶着盼娣去買雪糕去了。
小賣鋪在整個村子的中心位置,類似于大城市的CBD商業區。那兒離秦家挺遠的,平時秦域步行往返一趟少說也要三十分鐘,他腿瘸不假,但路确實也是真遠。可這兩姐妹,居然十分鐘不到就到了家。
兩個姑娘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念娣手裡提着個袋子,裡面裝着三根紅豆冰棍和一支雪糕。
念娣把裡面唯一一根雪糕遞給正在菜地邊上歇息的秦大姐,小聲說:"姑,你吃。"
秦大姐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哎喲,還有我的份兒呢!"
秦念娣沒有說話,轉頭走向秦域,拿了一根五毛的冰棍,連帶剩下的五毛錢一并交給了秦域。
秦域捏着冰棍,喉嚨突然有些發緊。他注意到念娣和盼娣和他吃的都是一樣的紅豆冰棍。盼娣雖然眼巴巴地看着秦大姐手裡的雪糕,但竟也乖乖地沒有吵鬧。
"你們..."秦域說不清此刻内心是什麼滋味兒,但他想,大抵應該和他手裡的這根紅豆冰棍差不多吧。
陽光下,少女被汗水打濕的劉海貼在額頭上,曬得發紅的臉頰還沾着泥點。秦域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正怯生生的一小眼一小眼的偷看他。自以為隐蔽的視線裡充滿了憎惡與不耐等其他情緒。卻唯獨沒有現在的——接納。
"好...我們一起吃。"秦域拆開包裝,涼意順着指尖蔓延,紅豆的香氣混着田間泥土的味道鑽進鼻腔。
有根搖搖晃晃地撲過來,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冰棍的甜香。秦域趕緊把冰棍舉高:"這個不能吃,等你咳嗽好了..."
話沒說完,念娣突然從兜裡掏出個東西塞給弟弟——是顆水果糖,不知道什麼時候藏的,包裝紙都被體溫捂軟了。
"舔着吃,别咽。"她叮囑道,手法熟練地剝開糖紙。有根立刻把糖球含在嘴裡,滿足地眯起眼睛。
秦大姐在一旁看得直咂嘴:"念娣這孩子,心細得跟針尖似的。"
秦域沒說話,隻默默的點了點頭。
冰棍化得很快,甜水順着木棍滴在幹燥的泥土上,轉眼就被吸收得無影無蹤。秦域望着眼前初具規模的菜地,突然覺得,也許不用等到蔬菜成熟,這片土地已經給了他一些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