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在人類的詞庫中搜索到一個詞語——好事多磨,本意大概是說一件好事情,在完成的過程中總要經曆許多磨難。
然而在他看來,好事磨多了極有可能就會變成壞事。
比如今天晚上他本來隻是想碰碰運氣填飽肚子,然而先後遇見了他的兩個sire、逃離霸天虎的量産雜兵,最後還和量産機莫名其妙處成了可以吃飯的關系。
好吧,從這個角度上講他今晚也的确是“好事多磨”。
但此刻看着副駕駛内滴落的泥水和蹭上皮革坐墊的血液,聽着人類女孩沉沉的呼吸聲,天災突然就覺得好事多磨大概也可以叫做壞事連篇或者多管閑事。
而汽車人領袖多半就是遺傳給自己“多管閑事”這個debuff的機。
看在天尊的份上,當初隻是威震天在那邊拎着紅蜘蛛當棍子耍就能引來一個擎天柱。
此時他隻是想繞個遠路回基地讓塞拉斯多遭一會兒冬天的罪,就恰好碰見一個瀕死的人類幼崽,最後他還主動現身允許她進入了自己的車廂,好像就也不是多麼離譜的事情了。
他并不是突發善心,絕對不是。
小油罐車在芯底唾棄自己的“軟弱”,為什麼就讓她進來了呢?
瀕死的碳基他在機械黨的基地資料中看過不少,似乎是為了讓他空空無也的處理器塞入盡可能多的戰争資料與思想烙印,塞拉斯可是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了所有數據的下載許可。
非常的愚蠢。
但也非常的有用。
天災由此知道了人類有多脆弱。
可是這個女孩,又有什麼特殊呢。
地球上每天都在死人,地球人自己也在殺人,如果他無視這個路邊如同爛泥一般的女孩放任她留在這裡,她最終也隻不過是地球芸芸衆生毫不起眼的一人而已。
可是他為什麼就是無法放任不管?
車廂内的後視鏡反射出女孩熟睡的身影,似乎是睡夢中也不踏實,女孩發出了一兩聲壓抑的抽泣和咳嗽,小油罐車默默又調高了兩度暖氣。
撲面而來的暖意很快讓女孩慘白的臉龐恢複了紅潤,氣血流動,額頭上、臉上與四肢的傷痕更加明顯,黑色的油罐車維持着平穩的速度駛入森林,在距離女孩被丢出來的房子幾百米外熄滅了引擎。
副駕駛中泥水已經完全滲入了内飾,天災滿不在乎的局部變形,掃清了自己車輪邊攪進去的樹枝與雜物。
内置時鐘距離塞拉斯的宵禁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他關閉了所有的光源讓女孩陷入更深層的夢境。
他不是一時興起救起她的。
天災想。
他在女孩被男人扔出家門時就恰巧看見了這一幕,然後他的車輪就再也無法轉動。
他的載具模式躲藏在房子間的陰影處注視着這個受傷的人類幼崽狼狽又虛弱地趴伏在地上,有那麼一刻他幾乎以為她就此停止活動了,然而沒有,小油罐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在那裡看着而不是直接開走,一種沖動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作為一個矽基生命體,尤其是作為一個被人為制造出來的原生體,他的代碼中本不應存在同情或者憐憫,他是作為戰争的機器誕生的,是為了殺死如這女孩一般孱弱而和他毫無關系的人類所降生的,然而當那小小的、頑強的女孩在那樣的傷勢中依然努力掙紮着将自己挪到了角落蜷縮起來時,一些陌生的數據流毫無征兆地沖擊了天災的處理器。
風雪中,無法解讀的數據如同奔湧而來的潮汐、無法阻擋的風暴,讓他隻能放任這情感沖刷掉他處理器中的一切疑問與算計。
當一切平息,他的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句話。
「哪怕是弱小的一員,我們……也應該有掙紮求生的權利吧?」
K-19的話語和那雙面露懇求的光學鏡不斷地在他的眼前閃現,他第一次知道,情緒也會有顔色。
他那一刻幾乎是想徹底現身砸碎這座房子和那個該死的男性碳基了。
然而女孩,那如野草一般堅韌的小生命體發出了一聲再細小不過的嗚咽。
憑借原生體優越的音頻接收系統,他聽見了,女孩呢喃着母親,一個人類的carrier的名諱。
于是他在雪花中啟動了引擎,暖風吹熱了他的座椅,也吹向了被凍僵的女孩。
他向她發出了邀請。
所以這不是一時興起。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處于計算所做出最原始的決斷。
他想救她。
拯救的沖動戰勝了毀滅的欲望,他開啟自己的側車門,在女孩無法攀爬上油罐車高高的台階時變形出手掌托舉她進入了自己的車廂。
此時,人類血液的鐵鏽味與泥土的腐臭味充斥了他的整個内部車廂,幾個小時前還在痛惜自己的外貌的小油罐車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些,K-19的話在此刻再次在他的處理器中響起,他截斷了又開始有失控趨勢的數據流,透過後視鏡查看着女孩的情況。
他隻清楚人類的脆弱與殺人的技巧,卻不知道挽救一個生命需要付出怎樣的精力,也不知道女孩的傷勢是否需要醫生,是否需要藥物。
就在他思索如何要将女孩載到最近的人類的救助站,怎樣向其他的碳基解釋深夜一輛“無人駕駛”的大型油罐車載着一個渾身是傷的女孩時,昏迷的孩子逐漸清醒了過來。
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緩慢地睜開了,天災一時之間放慢了置換的頻率,卻沒有開口暴露自己的打算。
女孩的睫毛輕微眨動着,似乎也像是小油罐車一樣在重啟自己的碳基處理器。
半晌她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一般猛地彈坐了起來,劇烈的動作讓她的傷口再次傳來了疼痛,這也讓她意識到了自己并未在做夢,父親的打罵、雪夜的寒冷與瀕死的恐懼都是真的。
她被人所救也是真的。
她在車廂内四處尋找,卻沒找到“救命恩人”的蹤迹。
她在尋人無果後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自己在車廂内留下的“痕迹”。
女孩的臉色立刻變了,她顧不上額頭還在滴落的血液,在天災的内部車廂中尋找着可以用來擦拭污濁的東西。
然而子空間比自己的噴漆都幹淨的天災自然沒有存在任何可供她彌補自己造成的“損失”的東西。
女孩抿了抿嘴,在車廂中透過車窗往外張望了一下,看到四周真的沒有任何人影存在後她脫下了穿在層層夏衣最外面已經因為肯利·艾佛利的拖拽而徹底損壞的外衣。
翻出尚且還算幹淨的内裡,她吸了吸被凍得不太通順的鼻子,擦幹淨了自己睡着時蹭在皮坐墊上的污漬。
後視鏡悄悄調整了下角度,照見了女孩努力擦拭的背影。
天災并不在意被污漬弄髒的座椅,不過是可以被替換的東西,他機體的自清潔功能就可以處理,更何況回到機械黨也自會有人幫他處理。
雖然他肯定不會再讓他們進來就是了。
而且如果這痕迹被機械黨的人發現,難保這女孩會發生什麼。
他觀察着女孩的動作,也注意到女孩的額頭雖然還在流血但已經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恐怖,這代表她在自愈,這很好。
能自愈就代表還有活下去的能力,他微微安心,将暖風又調高了一些。
外面的風雪刮了一夜,已經漸漸平息,他悄悄抖了抖被雪埋沒的後車輪,不清楚後面該怎麼處理女孩。
既然她已經蘇醒,肯定不能讓她一直待在自己的車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