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許你死。
天災撕開自己手臂上的裝甲,咬斷了自己胳膊上的線路,接上K-19斷裂的管線。
你得活。
他聽見天災向着逐漸逼近的死亡宣戰,我不準你被死亡帶走。
你還欠着我那麼多東西。
你還沒向我道歉、沒有完成和我的約定……
你還沒為自己活過。
天災脖子上的項圈閃爍着紅點,斷斷續續、忽明忽暗,像是天災從未由自己做主過的人生,也像是他身不由己的一切。
所以你不準死,油罐車終于洩露出自己的種種情緒。
你得替我去看看賽博坦的海,去看锂平原上是否有機械的鹿,去看看裂谷中也有升起的黎明……
你得替我去看看自由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擔憂、慌亂、無助、憤怒……K-19想自己并不意外這股複雜的亂碼,他不止一次與他們相處。
如今他們再度卷土重來,在這個最糟糕的時機。
他想要擡起手為他眼前的機子拂去光學鏡中的悲傷可卻先被那雙目鏡攝住了心魄。
油罐車緩緩擡起的頭雕盛滿了滿溢而出的情感,看起來像個破損的玻璃杯。
K-19,你不能死……
他聽見天災哀求道。
「他從沒想過會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如尋了半生的希望」
K-19眼角的清潔液瞬間傾瀉而下。
源源不斷地……卷走了他面甲上的污漬,留下一道實質化的悲傷。
他倉皇而混亂地道歉,為他的失态,為他的不辭而别,為他的冒犯,為他未完成的約定。
為他從天災身邊被死亡輕易地帶走。
直到最終K-19泣不成聲,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瀕死的機子也會流出這樣多的清潔液,原來量産的機子不是不會哭泣。
他向自己所未能為天災完成的一切道歉,他想要擦拭自己的狼狽卻隻為自己的面甲沾染上了更多的泥土和污漬。
他沒想讓這一切變得這麼戲劇性,可就像他的誕生一樣,它們擅自地來了,又擅自地留下了這麼多東西,K-19沒辦法呀。
他隻能告訴自己這是自己應得的,是理所當然,否則他要怎麼才能接受自己從出生就是為了沒有意義的死去?
「他從沒想過會有人來救自己」
「可他不想死」
不想死在刀光劍影的戰場。
不想死在不見天日的礦場。
更不想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
他久久地,在痛苦和迷茫中徘徊,可除了自己的回音,沒有人回應他。
從屍堆中爬出來的是他自己,從荒原中活下來的是他自己,從礦場坍塌的岩石中活下來的依然是他自己。
他的一生,早就不再期待有人會來救他。
可現在天災出現了,那道漆黑的身影就像那顆明亮的火種一樣,突然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然後在K-19的CPU中牢牢地烙印下自己的存在。
他告訴K-19,你要活下去。
K-19的一生從未後悔過什麼。
他欺上瞞下,偷走霸天虎的庫存時沒有後悔;救走本該死去的機子時沒有後悔;在長官們面前掩蓋同伴們的行蹤時沒有後悔。
哪怕在最後,當死亡的裁決降臨時,他也從沒有過一絲後悔。
從黎明高地的戰場活下來,那是他做的第一次選擇,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他救下了本該死的人,背叛了他的原始代碼,才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正在活着。
可如今,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天災,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後悔。
他本應該更小心一些的。
他本應該告訴天災,他很抱歉,他真的很抱歉,他隻是希望天災能擺脫束縛,過上比他更自由的生活。
他本應該……
有那麼多他本應該做的。
兩個機子的磁場崩潰地交織在一起,混亂的粒子交互着彼此的思想與情緒,久久地才平息下來。
K-19擦幹自己的清潔液,光學鏡看向來尋找自己的天災。
他曾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消耗品,就像一直以來被告訴的那樣,他是一架連死去也無人在意的量産機。
設計他們的人在底層代碼上為他烙印上無關緊要的标簽。
可他現在有資格告訴那位最初設計出他們的科學家,告訴他——
人造的士兵也可以和神造的賽博坦人一樣感受到喜怒哀樂的一生。
而他已經度過了渾渾噩噩的上半生,下半生,他想要守護在天災身邊。
流水線制造的CPU明白了這種一直徘徊在火種中的柔軟情緒叫做什麼,而他絕不打算再讓機會從自己的指尖溜走。
從另一架機子上流淌過來的能量液正在為他争取到幸存的機會,他握住天災仍然在顫抖的手腕。
我會活下來,他将臉頰貼到天災的手心。
我會活下來。
他這麼告訴着已經逐漸絕望的天災。
所以别再哭了。
不要為我哭泣了。
我會傷心。
我會比任何人都更加傷心。
而天災的嘴唇上下翕動着,任由K-19的手指擦掉自己眼角幹涸的淚痕。
在他們身後,是救護車明晃晃的車燈照射過來的光芒。
代表希望的光芒。
“他們在這裡!”
“我找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