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朗接到李一珩的電話時遲疑了許久,他甚至鴿了與銀行經理見面的時間。
仍舊是一個雨霖霖的下午,對方晚到了會兒,謝雲朗抿完小半壺茶,他才将将推開木門邁進來,帶着絲絲落雨的潮,落座後,他聞了聞冒熱氣的茶,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
“找我是想說什麼?”謝雲朗耐下性子等着李一珩換了壺茶,又看着他喝下去兩口,“盡快吧,我手頭還有不少事情。”
李一珩這人自傲沒幾分禮貌,一聽這話越是舉着綠瑩瑩的小茶杯端詳了半天,謝雲朗耐心用盡不想再耗,也懶得有什麼脾氣隻是起了身準備要走,李一珩笑了,随手将小茶杯扔在桌上,“我沒什麼想跟你說的,就是鐘靈托了我來還你點錢。”
“她托你來?”
謝雲朗:“她哪來的錢?”
“她是沒有,但我有啊。”
李一珩抽出銀行卡順着光潔的玻璃台面滑過一條長長的直線,謝雲朗低頭看了看那張劃到跟前的卡,繼而又擡眼看他,薄薄的鏡片後面看不出情緒,李一珩抱着胸仰陷進柔軟的沙發靠背裡,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我粗略算了算,這裡加上你先前賣房子的錢應該整好。”
“哦,她這是用你的錢接濟我呢?”
“嗯?怎麼着?”李一珩故作疑惑,“你還嫌我錢髒?”
“那倒不至于,就是……”
“喂!謝雲朗,心思别歪了,這事兒你攪和進去沒結果,這麼多年你栽我手上還少嗎?”
李一珩說話時很不老實,期間甚至狡猾地朝他眨了眨眼,“鐘靈是我的就是我的,從一開始是我的,往後就算不是我的也沒你份兒。”
“……”
謝雲朗聽到這兒實在沒忍住,不小心就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笑你在這兒跟我浪費什麼力氣呢?”
謝雲朗笑着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轉眼也仰進了沙發裡,“我心思早歇了,以前栽在你手上是不少回,不因為别的,隻怪我瘋不到你這種程度,李一珩你命是真好呀,當年就什麼都敢做,到如今還能這樣大張旗鼓地來羞辱我,是真行……”
謝雲朗打小優秀三好,求學路上從未走過歪路,唯一出次格可能就是青春時期懵懵懂懂動了心,這一動就讓他心疼了許多年。
那個時候的鐘靈生得像極了她的名字,鐘靈毓秀,雨打碧荷,這樣一個女孩站在另一個男孩身邊,那個男孩有一雙很好看的青色眉毛,似北方的萬仞高山,孤冷寒肅。
記憶裡早該被塵封的那些年,鐘靈與李一珩分分合合,如南方雨霧總繞不住北地蒼沉般,不得圓滿卻又始終不甘罷手,他看着鐘靈頭破血流,柔軟漂亮的表皮被剝落,他看見她的眼淚掉進門廊下那一排排的杜鵑叢,他憐惜她,想要拉她一把。
他不覺得自己錯了,憐惜一個人是不會錯的,錯隻錯在冥頑不靈不死不休的鐘靈身上,錯在甯願刺穿她折斷她也要不顧死活将她捆在手裡的李一珩。
李一珩是個瘋子,鐘靈是個傻子。他早知道的,稍稍動了的心也就跟着消沉下去了,他隻是不知道,老天爺怎麼這麼愛開玩笑?時間溜走了多年還不願放過這對瘋子、傻子。
他先前原本是有些生氣的,氣鐘靈不顧他自尊讓李一珩這樣肆無忌憚地羞辱他,也氣她又一次輕而易舉被李一珩卡住咽喉随意擺布,但現在又發現沒什麼好氣的,說到底其實并不是自己栽誰手上了,而是鐘靈從一開始落李一珩手心裡就再沒爬出來過。
“你誤會了,李一珩,我其實一直都很慶幸自己沒存什麼歪心思,不然今天就不會是這樣了。”謝雲朗直視對面那個幼稚得有些可笑的男人,突然覺得說什麼其實都沒意義,“不過随你想吧,錢我不要,你們愛怎樣怎樣,把她帶走也好,省得我總挂心又做不了什麼。”
“……”
“你……”
謝雲朗這番話說完,剛剛還劍拔弩張的空氣突然凝固了,李一珩不自覺地開始耳根發熱,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栽了一個大跟頭,噎了半天才擠出一句,“羅曼麗還真沒說錯,你就這麼喜歡當老好人?這玩意兒很好當嗎?”
“鐘靈也這麼問過我,其實真的不好當,煩得很。”謝雲朗将李一珩亂扔的茶杯擺好續上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去,“所以你好歹做個人,對她好點兒行嗎?别還跟以前一樣,别人看着都窩火。”
“你窩個屁的火……”
李一珩下意識端起茶杯喝茶,喝到見底才有些讪讪,“我還是有點好奇,你圖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圖她好過些吧。”
李一珩又開始别扭了,但他不想再在這樣看上去很酷的謝雲朗面前顯得像個智障了,于是狠狠咬住後槽牙才把竄到嗓子眼兒的話憋回去,“哦,那你很棒。”
“行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兒。”
謝雲朗起身,還是笑着的,像他這樣的人是真的一眼望去就深知其優秀,光明磊落,身負一切他不曾具備的閃光點,也難怪會讓他這麼多年一直如臨大敵。
李一珩跟着站起身,桌上那張銀行卡轉瞬墜進謝雲朗胸前的襯衣口袋,“鐘靈要我幫把手,她這點兒小要求我怎麼說也得應,你要不樂意就現在當着我的面兒給她打電話說你不要。”
謝雲朗抽出卡,當真拿出手機時又被李一珩亡羊補牢堵了一句,“要不算我先借你的,你估計還得也快,這事兒跟鐘靈沒關系,全我手上錢多心裡樂意。”
“……”
“我突然覺得,”謝雲朗重新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李一珩,“我可能也誤會你了,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個變态。”
“……”
李一珩面紅耳燥轟走謝雲朗又回頭在包廂裡坐了半小時,在十分厚實的沙發上上下下被砸出好些個拳頭坑後才低着頭匆匆走出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