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珩沉默了一會兒，再轉頭，眸色又深了幾許，“我其實很想認認真真告訴你她是個怎樣的一個人，但無論我怎麼想怎麼回憶，她好像就隻是那樣一人。”

隻是那樣一人。普普通通、幹幹淨淨一人。

李一珩從少年時候就總有這個那個纏着問“什麼樣一姑娘啊？”、“好不好看？白不白？”、“多高啊？長頭發短頭發？”

從前李一珩說起來沒完沒了，就連耳朵後一顆痣都得誇半天生得位置好，說到旁人從好奇到煩不勝煩不肯再聽，碰上一起的誰誰誰說自己家的誰誰誰，李一珩就必得加入進去，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曉他李一珩的姑娘才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不，那都不是姑娘了，是瑰寶，是他李一珩上刀山下火海拼出來的人類瑰寶。

“是不是證明我不那麼喜歡她了呢？”

“……”

李一珩不是在問景歡，景歡便也沒有回答。

“真不容易啊，分開那一年我花了好長時間，那會兒以為不喜歡就是真不喜歡了，結果過了好些年再見着時又不行了，心肝脾肺腎都被她擰得跟麻花似的……诶？你說，你們女人怎麼這麼折磨人呢？女娲造人是專門造了你們這些來實施人間酷刑的嗎？”

景歡“嗤”了一聲，朝他翻白眼，“我們女人？難道誰都能把你擰成麻花？”

“這倒沒。”

“那不就得了。”

“得了什麼得了？”

景歡高深莫測地歎息。

“所以說年紀小時候，情感燒得太旺盛也不怎麼好啊，這不，沒得燒了不是？”她終于撣落了那長長的一截煙灰。

“……”

“你為什麼不吱聲？被我高深精密的哲學理論震驚得失去語言能力了？”

李一珩不贊同地搖頭，艱難道：“你今天這麼娘們兒唧唧糾纏不休的，是故意整我的吧？”

景歡：“？”

李一珩：“景歡，你要悶得慌想跟我說點什麼，我撐着不睡覺也聽着，但你要沒完沒了挖我隐私，評價我，我可就不幹了。”

“你急個屁，這不跟你探讨着麼？”

“我就不明白了，”李一珩眉揚得高，嗓音壓得沉，是要差一點就要咬牙切齒的模樣，“這個問題很複雜嗎？需要你矯裡矯情一通胡亂分析？我告訴你，我不是燒得隻剩了灰，是我現在不想添柴生火明白嗎？這麼多年更不是忘不了鐘靈，非她不成了，她誰啊？我誰啊？至于了麼？”

“……”

“原來叫鐘靈啊……”

景歡更加高深莫測地上下打量他，“名字都嚷嚷出來了，李一珩，你急了。”

李一珩：“？”

景歡：“别裝了，怪醜的。”

景歡下車，走得平地起風，十分地飒，李一珩重拳砸方向盤仍不覺解氣，探出腦袋沖着她的背影嚷嚷，“我他媽算是看明白了！就是你們這群自己為是的人天天擱我面前指手畫腳，屁都不知道瞎分析！不是我腦子不好使，是你們有病！你們！”

“哦，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呗。”

景歡沒有回頭，路燈下細長細長的一條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

李一珩一腳油門一個大彎摩擦得馬路發出巨大一聲嘶鳴，深更半夜，玩兒命似的。

……

淩晨三點，終于頂着寒風進家，屋子裡靜悄悄的，自李一珩開始每天回家後，老兩口的作息都生生開始往後推，媽媽想給孩子做個宵夜，爸爸想跟兒子聊兩句，這棟因為李一珩的離家而寂靜了許久的老房子又一次因為李一珩熱鬧了起來。

但今天實在是太晚了，老兩口年紀大了，熬不住，估計睡了有好一會兒了。

李一珩已經許久沒有回過自己房子了，曾經為了逃避父母唠叨，他離家獨居得早，不到快要被罵死的程度絕不歸家，但自從半年前鐘靈走了後他就很排斥再回去，繞遠也情願回有父母挨着耳朵邊唠叨的地方，他的房間還是曾經那個房間，牆上貼滿了泛黃的籃球海報，書櫃裡全是漫畫和武俠，多年前為了防止他跳樓出逃的鐵栅欄也還鏽迹斑斑地釘在窗框上，也不知道他爸媽怎麼想的一直沒拆掉，關上卧室門瞧着就跟坐牢似的……但李一珩還是覺得比鐘靈睡過的那間屋子要讓他稍微舒服些。

這半年，手頭事情打仗，吊着渾身力氣連軸轉，而這六親不認的忙碌帶來的好處就是他不再失眠了，夜歸回來挨枕頭就能着，終于再騰不出空閑去描摹那張蒼白冷漠的臉。

李一珩知道自己還有許多未說的話，也深知再沒開口的機會。

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樂此不疲地提醒着他呢？

就連這間他用來避難的屋子都無一處不昭告着他痛失的少年時。

“啪！”

李一珩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夜色深處，格外響亮。

怎麼就沒完沒了了呢？有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