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來步外,代駕正站在車旁等候,陸泉卻停了步,他看着前方躊躇了會兒爾後很小聲地對身邊的人說,“一珩,我告訴你了,她現在過得很好。”
“……”
“哦,是要我不要打擾她的意思?”
“這是其中一點,”陸泉覺得牙根有些苦,不自覺咽了口唾沫,“最主要是想告訴你,她過得很好,有吃有喝有事業,身邊也有三兩朋友,瞧着整個人精神面貌都不錯……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救贖了,你不用再挂心她了。”
“啊,這樣啊……”
李一珩過了許久才眯着眼笑了起來,“為什麼你覺得我是挂心她?”
“因為在這之前你也過得很好,”陸泉帶着他往前,“想來往後沒有她也能過得好,感情這東西,都卡在時間問題上,日子久了再難忘也都能忘了。再說了你也得考慮考慮她是不?你當初送她回去為了什麼?還不就為了她像現在這樣痛快正常地好好生活?”
李一珩:“啊,好像是這樣……”
陸泉:“這就對了,沒事的,會忘記的。”
李一珩拽住了陸泉,他執拗地停頓在大開的車門前,是一副倨傲又天真的蠢模樣,“可我不想忘怎麼辦?”
“我不想忘,也不想她忘。”
“我們以前那樣好……”
“怎麼就能忘了呢?”
“我和她就該在一起相愛相恨、糾纏不清,”李一珩雙手相扣,打結似的擰了擰,“不死不休。”
李一珩起先想不明白,靠工作麻痹了很長了時間,甫一停歇,過往那些糾纏不休就開始在腦子裡播電影似的循環。
他試圖找出這個過程中是誰錯了,結果總是不了了之,愛情這麼深奧難纏的東西,哪裡分得出對錯?他當初深愛鐘靈沒有錯,鐘靈執拗地等他更沒有錯,包括後來再見李一珩也不覺得他包養她将她圈禁在北城幾個月這件事錯了,她怨他沒錯,所以他送她走沒錯,如今他想念她也沒錯。
怪隻怪時間太磨人,獨自咽過癡纏的苦楚,倦了、怕了、不敢了、不要了都無可厚非。
可是,如果連想念都要剝奪就過分了。
“你覺得我是挂念她,”李一珩喏喏,那麼一個大高個兒,佝偻着背扛着滿肩的雪花,似哭似笑地輕聲說着,“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挂念她救贖她,以為隻要她過得好我就能放下能忘記,我以前也這麼覺得,可我想念她,這麼長時間了我還是想念她,這想念摁不住,你還看不明白嗎?一直以來不是她需要我,是我需要她,不是我救贖她,是隻有她能救我,隻有她了……”
他們倦不倦陸泉不在乎,總之他自己是倦了,不但倦還悔得腸子發青,Is那麼烈的酒一滴不剩全潑灑在旁人的牙酸故事裡了,而他自己的青春還沒來得及騰出空回憶就喝了個水飽,轉頭回家還得挨抽,今天壓根就不該出門……
“你剛給人秦照出主意不挺能的麼?”
陸泉氣急敗壞,手腳并用地将李一珩塞進了後座,“這麼能自己想法子啊!纏着老子做什麼?招你惹你欠你的?”
動作間李一珩磕了腦袋,“砰”的一聲悶響,動靜還挺大,前頭代駕司機沒忍住回了頭,陸泉擡到半高正要往上踹的腳也停住了,李一珩捂着後腦勺幽幽擡眸。
“……”
那一瞬間一直彌漫呼吸間的酒氣好像瞬間消散了幹淨,雪夜的冰冷空氣如細蛇般遊動起來,陸泉沒留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正要說些什麼把鍋甩了時,李一珩突然淺淡地笑了笑。
“我有個事兒想求你幫忙。”
陸泉顱内警鈴大作,踉跄着往後退,“别……”
半年前他去機場接鐘靈,人坐在車上輕描淡寫說着“所以以後就不見了吧”這句話他可還生着老大的氣呢。
李一珩和煦地朝陸泉招手,“來,上車我跟你細說。”
“……”
最後的最後,陸泉在李一珩的呼吸聲都變輕了的時候,謹慎開口:“一珩啊,我最後問你一次,沒她你就不能好了麼?”
“怎麼會?一直不也挺好的麼,”李一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車窗外,頭也沒回,“就是覺得很沒意思。”
繁忙也好清閑也罷,看花看草,看火光看星星,看老人看小孩兒看世态萬千,都覺得很沒有意思。
陸泉突然有些相信李一珩起先那句醉話了。
“我和她就該在一起相愛相恨、糾纏不清,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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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做了個噩夢,明明是這樣冷的一個冬夜,汗水濡濕了半個枕頭,驚醒時是淩晨時分,窗外飄着連天的雨絲,雨水模糊了雕着六棱花的玻璃,一眼望去潮濕又迷蒙的一片。
她起身,洗了把臉換了個幹淨枕套,再躺下時睡眠已經消失無蹤,想着也沒事,幹脆點了燈起來繼續白天沒畫完的訂單,正泡茶呢,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深更半夜的點,身後那一聲“叮咚”驚得鐘靈手抖了一下,沸騰的水濺了幾滴在左手手背上,燙得她直吸氣。
她号碼換了半年,能打擾到她的人不多,陸泉原本也不在其中,但鐘靈此時騰不出腦子去思考陸泉又是從哪兒弄到她的新号碼的,她覺得剛剛被燙到的手更疼了。
手機屏幕亮堂堂的,幾個漢字簡單明白。
「如你所願啊,一珩那兒定下來了,所以現在咱倆能一起玩了?還是老死不相往來拉倒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