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門外風停雨霁,天色微沉,霓虹漸閃。
鐘靈像是做了場夢,終于有了悠悠轉醒的勢頭,她起身将椅子讓出來,“别蹲着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李一珩蹲了一整場暴雨的時間,腿麻到失去知覺,當即也沒推辭,扶着椅背就坐下了,他隻是在鐘靈轉身要走的那一刻拉住了她的手腕,再一用力,人就拉到了膝上。
鐘靈一愣,忘了掙紮,他擡手輕輕地拍她的背脊,“别憋着,想哭就使勁哭一場。”
這話一出,像是打開了某個閥門。
“我不想哭,我為什麼要哭?”
她說着倨傲的話,眼淚卻轉瞬打濕了整張臉。
李一珩去摟她,引着她抱住自己的脖子,鐘靈哭得傷心,沒多久淚水就打濕了李一珩大片衣領。
“媽媽因為找不見他瘋了,我因為被他找到也要瘋了。”
鐘靈的恐懼藏不住,嗚嗚咽咽,“我可能已經瘋了。”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鐘靈的眼淚滴滴答答,順着李一珩的脖頸流進衣領裡頭,泅開在心口處,滾燙難當,逼得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深鎖了眉頭。
“讓我去見他,可以嗎?”
他襯衣裡頭是件很細軟的白色短袖,鐘靈像是依賴這個質地,臉埋了許久都沒擡起來,“你見他幹什麼?”
“問問他想要什麼,想幹什麼。”李一珩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頭發,“然後叫他滾。”
“這個我自己也可以。”
“你是可以,但我不想。”
“為什麼?”
“我不想你再這麼害怕,”李一珩歎息了一聲,撫在她後腦處的手掌加了點力氣,迫使她貼他更近了些,“你害怕我也會害怕。”
這句話極其用情,而用情就會導緻肉麻。
如果說兩個鐘頭前鐘卓方的突然出現給鐘靈的是巨大的驚懼,那兩個鐘頭後李一珩這句話帶來的就是驚悸,雖說都是受了驚,但對鐘靈來說卻也有着極大的區别,前者如江潮沒頂不能呼吸,後者如斜風細雨無處不在。
鐘靈愣了下,驚覺是鐘卓方給她沖擊太大,導緻她忽略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你不要說這種奇奇怪怪又不合适的話。”
她掙紮起身,眼還紅着,仔細些能看到她下巴挂着一顆要墜不墜的眼淚,“你為什麼在這裡?你來找我嗎?找我做什麼?”
李一珩膝上驟然一輕,他伸手,想要揩那顆淚珠,鐘靈卻退開了兩步,倒也沒說什麼冷心冷情的話,隻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李一珩。”
像是在提醒他什麼,或是告誡他什麼。
李一珩收回手,笑得無奈又帶着些微疲累,“中午婚宴沒注意到你那麼早走,話都沒能跟你說上,就想來看看你,畢竟我們當時分開也沒說這輩子不再見了啊。”
他這句話比之之前那句肉麻的又顯得格外誠懇,誠懇得鐘靈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比較合适。
“啊,我現在心裡挺亂的……”
鐘靈從長案上的紙巾盒裡連着抽出來好幾張紙巾擦臉、擤鼻涕,“你要不先回去吧?等我收拾好找時間請你吃飯啊。”
“找時間請你吃飯”放在哪裡都是“有緣再見”的意思,李一珩常用。
他沒吭聲,目光在紙巾盒旁那袋蘋果上停駐了幾秒鐘,視線再往右挪,正巧放着一把裁紙刀。
鐘靈被他突然伸手拿刀的動作吓了一跳,直到看見他又從塑料袋裡掏出個蘋果來削時才松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因為我趕你走要捅死我。”
李一珩咧嘴樂了一下,手下削得飛快,“我餓了,啃你一個蘋果再走。”
“那你削完去那邊過水沖一下再吃。”鐘靈擔心裁紙刀不幹淨,擡手指了指樓上,“上頭有洗手間。”
“好。”
李一珩好像變了些,變得極好說話,不像以前好的壞的、對的錯的,總都要邊上人多磨幾句嘴皮子才勉為其難聽話。
也不知道是體貼她今天受了刺激,還是身邊人教育得好的原因。
鐘靈神思渙散,腦子裡一下子鐘卓方一下子李一珩,亂糟糟的,正呆愣,忽然聽到面前“哎呀”了一聲。
那聲“哎呀”聽着挺輕快,尾調還揚了揚,鐘靈望過去,一眼就瞧見李一珩被血染得鮮紅的半個手掌。
李一珩攤手:“沒留神,劃了下。”
鐘靈看着那道劃在他手心差不多快兩寸長的整齊切口:“……”
謝雲朗在網絡宣傳方面确實才能卓越,這才多久畫廊就眼見起了聲勢,今天有一個買家在網上瞧上了幅畫,那副畫的價格是完全達到面談交易的區間了,但買家并沒有這個意思,直到幾經交涉後才發現這家畫廊背後居然還有着許山河和傅濯兩位名人,一拍大腿當即就要親自過來,“我明兒一早就飛過去,許老先生的畫作我肯定是要争取一幅兩幅做珍藏的!”
傅濯想起正好明天一早鐘靈要接空運,不然幹脆讓她連着人買家湊在一塊接了的好,畢竟慕他們老師許山河的名而來的,買家也好藏家也好,都該給到足夠的重視。
誰知道鐘靈卻怎麼也不接電話了,明明幾個鐘頭前跟她通話時她就已經從謝雲朗的婚禮上回了店的。
那家店除了存有親老師引以為傲的墨寶,傅濯昨天還從自家古玩店裡挑了好幾副珍稀的山水畫送過去撐門面,現在整家畫廊的收藏價值可是高得吓人。
鐘靈一天到晚都是待在畫廊裡畫畫或發呆,手機不離身,即便是漏了消息或電話都是馬上就回複過來的,從不會這樣,好幾個鐘頭了還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傅濯家三代守着古玩店,風浪經了不少,于是想着想着心慌起來也是正常,畢竟萬一真碰上什麼不可控情況,鐘靈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搶搶不過,打打不赢,搞不好還得被人紮上一刀子……
傅濯有了女兒後就想得很多,越想越心驚,吃過晚飯還沒等到回應便當即動身朝畫廊去,一路阿彌陀佛念了好幾遍。
剛下過一場暴雨,雨水沖刷幹淨了地面又壓下去了些熱度,這讓南城的這個傍晚變得十分的舒适宜人。
傅濯隔老遠就見着畫廊裡燈火通明,顯然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