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靈關了店飛奔過去的途中咬着牙想李一珩要敢跟她演韓劇,她一定要給他打到失憶。
這天很熱,汗水一直滴滴答答順着脖子淌,病房裡空調給得含蓄,好半晌才落了汗,心跳也随之平穩了不少。
或許是她來的路上耽擱了時間,李一珩躺在床上等着等着睡着了,沒有蓋被子,身上穿着襯衣西褲,袖口挽到了小臂以上,褲子暗沉看不出髒污,白襯衣倒是明顯,黑的是機油,紅的是血,萬幸看着都不算特别嚴重。
醫生說是疲勞駕駛,血氧下降,在環島上撞了橋墩,前擋風玻璃碎裂、安全氣囊彈出再加上車輛故障車主暴力破窗,總之聽醫生說傷得零碎但都不算特别嚴重,目前就再等兩項檢查結果出來就可以判定了,這起車禍中也沒傷着旁人。
鐘靈看着他搭在前胸的手,前兩天削蘋果拉的口子還沒好全現在兩隻手都纏上繃帶了,滿屋子都是消毒酒精的味道。
他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沒睜眼本能去摸自己的兜,聽着鐘靈說話才蓦地睜開眼看向她,手機那端陸泉的聲音很大很鼓噪,鐘靈嗯嗯了兩聲道:“我在這兒呢,人應該沒什麼事,再等兩項檢查就能确定需不需要住院了,哦,他賠不賠你車你自己跟他說……”
李一珩坐起身,中途拉扯了哪兒疼很輕地“嘶”了一聲,鐘靈挂了電話從包裡掏出自己的保溫杯遞過去,“早上泡的蜂蜜水,我沒喝過。”
“說這個,我還能嫌你喝過不成?”
李一珩手不方便,是兩隻手捧着接過去的,病房裡沒旁人,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自己過來醫院的嗎?”
“嗯,報了交警就打車過來了。”
“怎麼撞的?”
“泉兒的車,早幾天回北城,車開到了機場扔着,瘋忙了一個禮拜,昨晚又沒睡倆鐘頭着急趕飛機,開回來路上走神了……”蜂蜜水齁甜還燙,李一珩抿了兩口就不動聲色蓋上蓋放一邊了。
“這麼着急幹什麼?覺都不睡?”
李一珩沉吟,思索着如何作答,忽地想起件好玩的事兒樂了,“鐘靈我剛做夢了,夢見你了。”
“我夢見你好久好久以前,你坐在床尾,屋子裡很黑,陽台唯一透過來的一點光都在你身上,你的臉很幹淨眼睛很紅,我睡得迷糊不知道你怎麼伸手想把你拉進被子裡來,你發脾氣推搡我,我渾身疼沒什麼力氣差點被你捶死,但鐘靈你知道嗎?你可真好看啊,長得跟月亮似的……”
李一珩努力回憶着,因為努力眉頭是微蹙的,但人卻是說笑着的,這個夢了不得,得快些講出來,不然就要忘了,“後來我倆逃課,我從食堂給你買了串芝麻球,你捏着咬了一整節課,你那個很不對付的女同學告你黑狀,教導主任他老婆滿世界找咱倆,你踩着我肩膀從圍牆上跳了下去,你說外邊有個炒面好香好香……後頭有人攆我,我繞學校跑了一圈半換了面牆好不容易翻過去,你害怕被抓蹲在一個垃圾桶旁手裡隻剩個空碗,你穿着校服,拉着個臉,氣鼓鼓的,直到我們坐公交車去公園帶你坐上你最喜歡的秋千才消氣,真奇怪,秋千有那麼好玩嗎?怎麼可以那麼喜歡的……”
是有過這麼一回事,但後來并不如夢裡美好,大約是十五六歲的時候,李一珩喜歡人的方式蠻橫又瘋魔,離了一秒鐘就得掉塊肉,上學拎着早餐接,放學提着書包送,晚自習完了又翻·牆出去陪,夜裡再翻回宿舍點名,後來鐘靈家裡出了事,李一珩更是焦心天天夜裡守着她,哄着鐘靈不耐煩趕他了才往回跑,每天的覺都靠上課時長來補,有回半夜裡翻·牆回來,困得不行,路過田徑場的石凳子時,一倒頭便直接睡死過去了,還是早訓的老師拍醒他問他怎麼回事兒,彼時李一珩扛了幾個鐘頭冷風,半夢半昏迷叫出口的還是鐘靈的名字,完了高燒,校醫務室吊了幾瓶水就回宿舍自己躺着燒去了。
鐘靈早上下樓沒見着人疑惑了會兒,等到中午還沒見着李一珩,找了陸泉問才知道正一個人躺宿舍發燒呢,陸泉說這話的時候責備意思很足,“我說你倆幹脆外頭租個房子算了呗,一珩就是條狗也得跑病啊……”
這話說得讓人窩火,鐘靈跺腳,“我又沒要他這樣跑啊!”
陸泉聳肩,背地裡和小東北罵他倆神經病。
趁着中午不上課,飯都來不及吃,原本男生宿管是不可能放女孩兒進去的,但少年李一珩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混賬,宿管隻是看了她一眼就開了門,順手還讓她捎了盒牛奶上去。
那天李一珩燒得發紅,靠近他就覺得有熱感。
鐘靈又氣又急,那會兒年紀小,丁點大的宿舍也想不出别的辦法,把藥袋子裡的藥瞧了一遍按說明書挨個撿出來後又學着電視劇裡絞手巾給他降溫。
周而往返的,總算把人弄醒了。
鐘靈趕忙捧着藥遞上去,“先把藥吃……”
李一珩剛從混沌中睜眼,不知道是因為發燒覺得冷還是單純發瘋,拉着鐘靈遞過來的手就想把她往被子裡塞。
于是,鐘靈仙丹似的捧着的藥丸撒了一床,不捶他就有鬼了。
後來鐘靈跑上跑下買飯、灌熱水袋……甚至還挑挑揀揀從小東北櫃子裡挑了床被子給李一珩添上,一邊忙碌一邊吊着一顆心消耗掉了下午第一節課,然後被通知了家長。
李一珩樂呵呵在宿舍再次陷入沉夢時,同學們笑話鐘靈躲在男生宿舍不要臉,她媽媽掀了飯桌狠狠地擰了她的耳朵,晚上争端中都新增了“就連你女兒都是個壞坯”這類詞彙。
極其糟糕的一天,但好在李一珩身體底子好,第二天早上再見他就已經生龍活虎,鐘靈滿腹委屈堆了一晚然後被那天極好的晨曦沖散了個差不多。
那個時候她亦是全心全意喜愛着李一珩這個人,從未想過給自己留點理智。
“李一珩。”
鐘靈叫他,同幾天前叫他那聲一樣,冰涼涼的,像是在提醒什麼,起先因為血氧低醫生讓吸了會兒氧,兩口糖水下去又覺得喉嚨癢。
“我公司的事情忙得要死,就這樣還扛着各方面壓力晃蕩在你身邊,你知道我為了什麼,”李一珩咳嗽了幾聲,肺裡跟着有點疼,“我想跟你聊聊,好好聊聊,鐘靈。”
“聊什麼?”
“從你我剛開始到今天,把之間這些年連起來聊。”
“還聊得不夠嗎?”
“不夠,聊得不對,”李一珩搖頭,眉目便有了困頓的模樣,“自分開到上次夜場見到你,每一步都是錯的,我想知道的一句沒問過,真想表達的一句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