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鐘靈撒完最後一點魚食便轉身搗鼓畫去了。
後來,關了門,鐘靈恹恹道:“我不想做飯了。”
“那我做吧。”
她搖頭,“就外頭吃吧,也省事。”
那明天就會壞的蔬菜怎麼辦?鐘毓心裡有疑問,但不敢問。
晚飯的正點,飯店口味好吸引的人多便也很鬧騰,各桌都各有各的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服務員穿梭其間來來往往。
鐘毓埋頭吃飯,夾菜的時候總不自覺要看鐘靈一眼。
他沒和她吃過幾頓飯,今天這樣就兩人也是頭一回。
被遺棄過的小孩會以超乎同齡人的速度成長,會無師自通去察言觀色,“你……你因為什麼不開心?”
她讓他叫她名字,說那樣會更自在,但鐘毓覺得太不合适,白天和李一珩一口一個我姐的,現在當面也叫不出口了。
“嗯?”
鐘靈小口吹着湯,搖了搖頭,“沒有啊,沒有不開心。”
确實也談不上不開心,就是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情,便如往日一樣古井無波,很安靜。
鐘毓其實很欽慕鐘靈,欽佩她一個女孩子泥濘中跋涉,一路自強,仰慕她明明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卻仍對他抱有極大的善意,他感激且決意朝她看齊。
“哥在的時候,你開心一點,有話說。”鐘毓有些自責,覺得一定是自己不讨喜,敗了她心情。
鐘靈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鐘毓說的“哥”是李一珩,看來玩一下午遊戲的行為很得小孩子的心。
“沒有的事,”她沒什麼食欲,菜上齊好一會兒米飯都還沒動筷子,“隻是他那人招煩,總有話氣我。”
街上行人匆匆,窗邊鐘靈拿着白色的瓷勺子有一下沒一下攪動着湯碗,她長得秀雅,靜坐着也端麗,她周身總有一層蒙着煙雨的蒼白,羸弱卻冷漠,讓人覺得時遠時近,鬧市中如一幅畫。
“他做過很壞的事情嗎?”
“啊?沒有啊,”她不知道鐘毓的心裡活動,隻是看着他驚訝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他說他比我大不了兩歲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桌上有一道醪糟脆馬蹄,清爽解膩,十分适合夏天,鐘毓很喜歡,不消一會兒就下去了大半碗,“他人還挺好的,你一直不喜歡他我以為是因為他做過很壞的事情。”
第一次見鐘靈的時候,那樣的境遇,鐘毓撲通跪在她面前,熱乍的天氣,堅硬的地闆,素未謀面的姐姐漂亮得跟畫裡走出來似的,她身邊站着一個男人,說兇惡也兇惡,說英俊也是真英俊,仿佛生來就該與那畫裡人站在一處。
鐘毓又往嘴裡塞了兩塊,喜歡得直眯眼睛,無知無覺嘟囔嘟囔說:“你很好,除了他沒人配得上你。”
鐘靈愕然,瓷勺“叮當”掉進碗裡。
“你以後不許吃醪糟了。”
“……”
飯畢,鐘毓回酒店刷題,彌補下玩了一下午遊戲的不安的心,鐘靈本來就計劃晚飯點關了門回家的,回程路過紅樹林超市進去與劉大姐說了會兒話,幾排貨架掃了一輪算着該到進貨的日子了,劉大姐搖頭,說暑期超市的生意差了老一大截,等拖到開學前再進貨,鐘靈寬慰她,“你就當你也有寒暑假,多松快。”
劉大姐愛聽,冰櫃裡翻了最貴的雪糕給她。鐘靈舔了一路舔回家還剩半根,給了發财吃。
屋子裡很安靜。
其實這個屋子一直很安靜,隻是最近這幾天才多了個人而已。
鐘靈輕輕歎了口氣,明明那麼輕卻好像在面前吹起一層塵煙。
靜夜悄悄,小狗都格外安分,鐘靈洗過澡換好睡衣,枯坐無味又打開了電視機,有點聲音會顯得周遭熱鬧些。
李一珩蠻橫,一車撞進了這間屋子,起初鐘靈不解,自少時起的愛恨翻湧,攪得人困苦難當,再重逢他們一緻認定破壞比拒絕更容易,“解”比“結”要難得多,便有了鐘靈被折磨得險些沒了生存意,也有了李一珩困獸之鬥鬥到最後認了輸。
明明前路坦途,為什麼非要回頭,她不懂。
她自以為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有錢有追求,每天有事做,關于感情無欲無求無煩擾,這樣活下去并不是不行。
直到李一珩再次撞開她的門,她才終于明白,在相隔那麼多日夜那麼遙遠的距離裡,她像一座暫時休眠的火山,李一珩手握重燃她的鑰匙,岩漿滾滾,火光沖天都在他一念之間。
爾後他與她談得算是透徹,他說“我愛你從未停止過。”
他明确而坦蕩地告訴她,這樣的鑰匙她同樣也擁有一把,掌控着他的山。
那漫長歲月裡的過去不止自己一個人在沉淪這件事讓她得到了滿足,她開始一點點滋生欲望。
上半年帶發财去寵物醫院體檢的時候正逢醫院裡一隻母貓生産,鐘靈跟着好奇觀望,小貓生出來小小一團,被胎膜包裹着,要靠母貓撕開舔舐去除胎膜,上頭母貓在舔,裡頭小貓在掙,能看到膜下折騰的動靜,那是生命力。
鐘靈看得認真,一下下一點點,終于,小貓呼吸到空氣時那一聲“喵”叫得人心肝直顫。
那會兒鐘靈覺得神奇、可愛,隔着玻璃看了許久,如今她肚腹裡長出的那點欲望也如那隻小貓,在掙在動,在等她放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