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臨近,鐘靈愈緊張,街上人潮湧動都在為年節做準備,她坐在長案前再次檢查展品排序,玻璃外下起了薄薄細細的雪片,李一珩和鐘毓在外頭一起上蹿下跳地猴叫。
恢複到年末的李一珩已經好得看不出半點痕迹,昨天還背着鐘靈和陸泉他們打了場球,進門時一身汗臭險些沒進得了門。
他雕梁畫棟、錦衣玉食很長時間,如今卻最喜歡鐘靈這套小房子,足夠小,進進出出總能挨着,他如今南城有事業,跟前跟後黏着比以前還要便利許多。
鐘靈這次的展算是為自己辦的,老師和師兄都搭在其中費了許多心力,她壓力大,又撇不開害怕上不來台面的自卑,正是煩心糾結的時候,有個大病初愈愛放縱的李一珩就煩到頭發尖兒了,現在又來個放寒假的鐘毓,倆大閑人,隔着快二十歲,玩得那叫個臭味相投、其樂融融。
傍晚關門,鐘靈思索着沒兩天就年三十了,聽聞北城二老國外遊玩得明年中旬才有回來的打算,那李一珩是闆上釘釘留跟前了,鐘靈許久沒過過熱鬧年,正想着是不是該準備些瓜果年貨,鎖好門一轉身,門廊前杵着個小雪人。
她穿着紅色的厚毛衣,鬓邊兩縷散落的碎發襯得她膚白勝雪。
小雪人也穿着一條紅綢帶打結成的小裙子,看模樣是紅樹林超市大油瓶上扯下來的,雪人不大,雖不怎麼精緻但也被打扮得有模有樣,眉眼清晰、頭上戴花,小樹杈子手腕上還挎着個牛奶盒子做的小包包,就這樣标标志志伫立在門前,鐘靈瞧着笑了半天,拍了幾張照,愣生生還給它留了盞燈。
回程路上正碰見李一珩撐傘出門來接她,“嗯?怎麼沒給我打電話?”
他黏人得要命,幾步道也非要日日接送,鐘靈以往獨來獨往的孤苦猛地一下被他擠得無處下腳。
“我給發财訂做的狗窩送到了,剛擦幹淨消好毒,瞧着可氣派了,你回去看看去位置行不行……”他拉着她的手,碎碎叨叨說話,“今天保潔把家裡衛生做好了,明天打掃畫廊,你就别去開門了,我盯着就成,順道兒讓把超市也一塊收拾幹淨……”
他撐傘的那隻手還一并抓着扭成一團的圍裙,想來出門急,走半道兒才發現圍裙沒摘,他最近學做飯,手機一點開就是各類菜品教學,本以為他閑來無事鬧着玩兒,沒想到成效出乎意料地極好。
“你上回說街口那家店的魚湯鮮香不腥,我今天嘗試做了下,味道我和鐘毓都覺得還行嘗不出怪味道,你試試,要不行也沒關系,我還做了山藥湯,這個你吃過保管不會出錯……”
鐘靈側頭,能看到李一珩清晰的下颌和滾動的喉結,即便這樣啰啰嗦嗦,也不得不承認他天生有一副極好的皮囊。
李一珩見鐘靈不說話,頓了步子,俯身過來時第一瞬是煙火裡的菜油味,爾後又似有似無蔓延過來一股玫瑰香氣,那是前段日子羅曼麗送她的生日禮物,她晨起開封噴了幾下,彼時李一珩沒睡夠正賴她頸後講着含含糊糊的混賬話。
鐘靈彎着眼睛笑了,“你現在好有人夫感。”
李一珩拉着她的那隻手不自覺緊了緊,臉上是實屬難得的羞赧。
路燈昏黃,亮而柔和,落雪亦有花開,寒風簌簌掠過花瓣。
“那我可以嗎?”
“……”
“問你呢,我行不行啊!”
她好忙,一直在忙,正如她師哥傅濯所說,鐘靈有才華有靈氣,有多年來不被引導的獨特與随性,所以隻要她願意,她将一直被期待,一直忙碌下去,便隻剩下李一珩一個人焦灼。
躊躇郁結許久的心事在肚腹裡纏了一圈又一圈,不敢輕言生恐壞她節奏,籌劃了千百個版本,卻在此時口不擇言嚷了出來。
鐘靈不吱聲,光一個勁兒樂。
他心如擂鼓,奮起一搏,聲音不大,卻細細密密藏滿了狡猾,“ICU裡你答應與我重新開始,肺栓塞時你說隻要我挺過去你便再不會離開我,你還說這次換你保護我,我問你會不會不要我了,你說你求遍了漫天神佛你怎麼敢……”
“……”
鐘靈樂不出來了。
“這些都不算數了?”
他撐着傘杵在那兒,身後是一簇又一簇的長壽花,小小的,紅彤彤的擠成一排,畫廊外小雪人頭上也是這紅花。
彼時雪又下大了些,一場爆破,死裡逃生,他依舊鮮活健康。
“算數。”
“真的?”
這回換李一珩笑了,這一笑露了開懷,再加上彎了的眼尾勾出融融春日,霎時就化了傘外冬雪。
鐘靈擡手觸碰他眼角,時光走馬觀花從指尖下遊走,諸多感慨洶湧騰起又安靜落下,“你好像老了些,李一珩。”
他愣了下,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鐘靈踮腳在他唇瓣蜻蜓點水啄了一口,“是得抓緊時間了。”
她過于漂亮靈動,讓他不期然想起幾年前,炙熱海邊,她在泳池裡劃開水波,皎潔的月亮将整個池子都鋪上了亮銀銀的光,彼時他拄着下巴正觀賞,不留神被水鬼一樣的鐘靈纏住,一頭紮進了水裡。
晚飯後,鐘毓還沒來得及主動刷碗就被連人帶狗轟出了家門,關門聲急促到小孩兒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罪不容誅的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