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不動聲色,鎮定地接過那杯看起來就有點不懷好意的水杯,當是破罐破摔了,先譏諷一下對方解解恨,“你該不會不記得了,前幾年你防我跟防家賊一樣,這會子将工作上的事情說給我聽做什麼?”
容嵊卻當沒聽見這句話,隻繼續道:“多年前有一位學院派出身的商人,在一次偶然的家庭聚會中,居然中意上了好友的女兒,這事說來可笑又荒唐,他自己也是要點臉皮的人,輾轉難寐不知如何下手。後來卻好巧不巧,那位好友實驗室的一個項目資金出了點問題,他便乘機算得了機會,利用好友的信任以及對商業操作的無知,又借着内幕消息的幌子,誘着好友借了高利貸買股票,結果當然是輸得血本無歸。他原本是打了如意算盤的,等好友走投無路之時,自然就可以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現,屆時,也不怕提的條件對方不答應。偏偏,他低估了好友的愛女之心,更算錯了世事無常,好友激怒之餘出了車禍,再好的算盤都落了空。本來就沒有什麼知情人,他也不擔心事情洩漏。可惜,他不知道最後一次見好友的那番談話被人錄了音。當然,那個錄音的人原本不是沖他去的,純粹不小心将委托人的資料弄錯了,機緣巧合而已。”
“嗯,這真是一個惡心又毫無道德底線的故事,虧得你也聽得進去,就不怕平白弄污了耳朵。”南絮面無表情地拿眼尾餘光掃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卻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胡亂地從衣帽間的架子上扯下了一條月白色的呢子裙,又翻出了一件壓箱底的裘衣。就算他再如何冷言凍語的,外面春寒料峭,又剛退了燒,外頭再裹件皮草總是好的,實在沒有必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真心勸你,有聽這種破故事的時間,倒不如好好研究下怎麼對付月底的董事會。”幸好他将她安置在之前她住的那間卧房,要不然還得穿着睡衣穿過長長的走廊去找外出的衣物,真是丢了氣勢。
也不知道是誰給她換的睡衣,如果是他,那便是她虧了。
半點甜頭沒有,平白給人看了去。
“果然,你什麼都知道。”
容嵊見她一副反應平平的樣子,簡直又要被氣笑了。
這個女人還真是有本事,倒是忘了,她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他不由冷笑一聲,當真是半點猶豫都沒有了。之前他還擔心這個女人是犯了舊病,現在看來,很好,實在是好得很。“這麼說來,當年那個汪董也來找過你,隻不過當時你選擇了我。這倒是怪不得了,如今遇上事了又想起他來了。我也真是好奇,你是打算以什麼樣的心态,去求這個算是半個殺父仇人的老頭子?”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飯得一口一口吃,賬得一筆一筆算。汪董那頭根深葉茂,勢頭正盛,既然撼動不了何必自尋苦惱。”南絮轉過身,臉上卻是多一絲表情都是沒有的,隻一味淡淡,“可眼下就要緊的是不能讓方紹出來。我母親受了那麼多的罪,他必須也要一樣不落地受着......”她沒有再說下去,大約是想到這件事情了臉上終于露出不耐煩,一副隻想快點離開的形容。
偏有人比她的動作更快,無恥地利用身高差将她抵在衣帽間的死角處,“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麼,利用完他再做些魚死網破的事情?南絮,這樣一來,你這些年的忍氣吞聲可就真是白搭了。”
可不就是白搭了,她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惜,沒有那個命。
眼底的那點水迹到底被他惡毒的話給逼了出來。可他将話講到這樣的份上,原本就沒有打算給她留多少餘地的。
“那又如何,我也死皮賴臉求過你,你不是叫我滾嗎?容嵊,我不是你,從小金金貴貴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我不一樣的,早就在泥潭滾得看不出人形了。你罵我恬不知恥也好,笑話我也罷,境遇到了現如今這種地步,沒有瞻前顧後,也沒有什麼過不過得去的,心裡頭那道坎一邁,人生在世橫豎不過一閉眼的事。”
笑話她?
恐怕,他才是那個笑話吧。
“說得倒是輕巧,你的母親,你也不管不顧了?”容嵊沉默了一會兒,在一團亂麻裡找到了出口,不信她不在乎這個。
南絮就知道會這樣,索性低下頭去,翻找起出門要穿的鞋子了。偏偏眼前不争氣地起了霧氣,噙着冰涼,将落未落地,漸漸模糊了視線。最前面是一雙黑色的小牛皮鞋,铮亮的金屬扣上,堪堪倒影着她此刻的狼狽和躲閃。可她到底不能讓眼淚流下來,曾經發過誓的,再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哭,就在上次下定決心離開他的時候。
無論如何。
可以口不擇言地激怒他,可以毫無底線地诋毀自己,但是,就是不能再在他的面前哭了。前車之鑒擺在那兒不是嗎?等到他欣賞夠了她的軟弱的眼淚,精準地知道了哪裡才是真正的痛處,隻會随手在傷口上面插上一把軟刀子。
他這個人哪裡會管她的死活,更不會管她疼不疼。
她想起父親去世之後的不久,有一次幫母親去市場買魚。當時路旁層層地圍了一圈人,隐隐約約的間隙中,一個女攤販子正在聲嘶力竭地在喊着什麼。離得近了,也多少聽清了内容。大抵是在市場受人了欺負卻沒處說理,挨了打報了警最後也不知怎麼不了了之,等不到想要的公平,于是就站在路邊,一遍遍地将自己的遭遇哭訴給路人聽。
南絮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女攤販淩亂的發,黝黑的皮膚,以及氣得顫抖的身子。
可是,那樣的痛苦,不顧體面地撕破臉皮了哭訴給了别人聽又如何,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感同身受。人群最終是會散了,頂多留下了一些含糊的眼神,以及尴尬的同情而已。
唯有自己不是嗎?
舍了身,丢了骨,隻剩下那顆心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