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中倒映着雛鳥的模樣,笑得燦爛。
但下一刻,雛鳥竟然飛了起來,在他臉上啄啄啄。
江奇雲大笑:“哈哈哈哈它定是不滿意!它竟然聽得懂!”
雛鳥還不太會飛,沒啄幾下就被顧尋風抓回手裡了,顧尋風氣鼓鼓的:“我剛剛還救了你的命,你怎麼恩将仇報!這名字多好聽啊,你不許不喜歡!”
掙紮不開,林清月便放棄了掙紮,望着少年人稚嫩的臉龐,她在心裡歎氣,張了張嘴,發出一聲:“叽——”
好吧。
“它同意了!”顧尋風說。
“叽叽!”是被迫同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顧尋風把小雛鳥揣到懷裡去,摸摸胸前鼓起的小包,跟江奇雲一起離開了這裡。
林清月在衣裳夾層裡面悶得慌,便不停地撲騰小翅膀表達不滿,但得來的隻是被一隻手隔着衣服緊緊按住。她思考了一下,暫時停止,不一會就被放開,就此休息了一會,直到好似進了縣裡。
林清月有了經驗,躲過了他第一下,快速把頭探出去,“叽——”
“小花!”顧尋風按住小雛鳥的腦袋的腦袋把它塞回去。
“叽叽叽——”不要喊這個名字!
此時隻有顧尋風一人,見胸口那隻小雛鳥一直不安分,他便把小雛鳥抓在手裡拿出來,讓它站在自己手心,“你還小,要是被壞人盯上了不好,所以不能出來,知不知道?”
“叽叽。”不好。
顧尋風笑說:“聽不懂。”然後把小雛鳥塞回懷裡。
林清月在他胸口狠狠啄一下。
顧尋風“嘶”一聲,再次把小雛鳥捏出來,還沒說話,就看見小雛鳥從他手裡掙紮出來,沿着他的手臂半飛半跳到肩膀上去。
小小一隻就這樣窩在了他頸邊的一塊地方。
他歎氣妥協。
走了幾步,顧尋風戳戳小雛鳥,手指扒了下它說:“你蹭到我了。”
林清月咬了下他手指,但還是乖乖往外挪挪。
顧尋風看着手指上滲出的小血珠,嘴角一抽,“小花,你這麼兇是不會有小鳥要你的。”
小雛鳥叽叽喳喳蹦到他頭上搗亂。
“好了好了你先安靜!我到地方了!”顧尋風雙手把小雛鳥抓下來,重新放回肩上。
一路走過來,他的衣裳已經幹了一些,但還是能看出被浸濕過,這時候的縣令還沒那麼胖,仍是笑意逢迎的,把顧尋風帶到了院子裡,讓下人拿了件衣裳過來給他換。
進了房間,林清月跳到書桌上去,試着飛了飛雖然飛得不太好看,但還是安全到了屏風上,站穩了。
此時顧尋風正在解裡衣,衣裳都搭在了架子上。
林清月飛過去的時候,裡衣也被放了上去。
小雛鳥站在被脫下的衣服上面,盯着他看。
顧尋風解開了下裳才發現站在上面的小雛鳥。
他眨眨眼睛,把下裳搭在小鳥旁邊,順手把小鳥換了個方向,背對着自己。
哪知道下一秒,小鳥又蹦了回來,緊緊盯着他。
“……”
他捏住褲腰帶的手松開,猶豫了一下,抓過新衣服打算繞過屏風去。
小雛鳥翅膀一撲騰,飛到了他肩上去。
“……小花。”
“叽。”
“你出去。”
“叽。”
小雛鳥賴在他身上不走。
顧尋風覺得有些奇怪,但對這小鳥無可奈何,隻能把它放到桌上去,硬着頭皮去換衣裳。
縣令給他的衣裳是白色的,隻有些紅帶子裝飾,林清月從未見過他穿這樣素淨的衣裳。此時的少年頭發還沒那麼長,個頭倒是竄挺高,走起路來發尾一甩一甩的,這樣的少年,她亦沒見過。
“嗯?這不能吃,小花。”顧尋風一手抓着小鳥,一手抓着衣服上的紅飄帶,把帶子從鳥嘴裡扯出來,“走吧,我帶你回我家看看。”
顧尋風任由小鳥窩在肩頭,隻有在馬上時才将鳥兒揣進懷裡放着,一路往胡京去,途中還經過了蘇周城,他打聽了許久才買到鳥糧,沒餓着這小雛鳥。
到顧家的時候正是清晨,顧尋風開開心心踏入家門,嘴裡哼着小曲兒,朝不遠處的大哥打招呼:“大哥大哥!”
跑過去了,被大哥一巴掌糊到臉上,“把我的魚吓跑了!”
顧尋風揉揉臉問:“二姐呢?”
“讓你出去送個信送那麼久,你二姐早回東宮了。”
“那我去東宮找她!”顧尋風拔腿就要跑。
但被大哥拉過後衣領:“最近不太平,别去了。”
顧尋風不解:“那二姐不是很危險,我更要去了——”
“不許去。”大哥收起魚食,把他拉進屋中,坐到書桌前提筆開始寫些什麼,顧尋風湊過去看了看,見又是些政事,便不想再看,在房間裡晃晃悠悠左右踱步。
林清月倒是有些好奇,撲騰起來飛過去,停在紙張旁邊,見信中寫的是對臨沙關的治理方案。
她看到信上寫的年月,想起這個時間段,臨沙關應當還沒被奪走,臨沙關被攻破是半年後的事,而弑君奪位之事,也在那前後。
而看起來,顧尋風的噩夢,這時也還沒開始吧。
待到落款,她看着“顧連雨”三個字,撲騰着翅膀又回到顧尋風的肩膀上去。
還沒等大哥說什麼,顧尋風先行開口:“不送。”
“拒絕那麼快做什麼?”顧連雨折好紙張放入信封,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把信封朝他那邊挪了挪,“信,是要你潛入皇宮交給陛下,不許讓其他的任何人知道,特别是東宮的人。”
說完,他攤開手掌比劃:“五十兩,做不做?”
顧尋風眸色閃閃,走到桌前,拿起信件瞧了瞧,若有所思,片刻後朝他伸手:“先給二十兩。”
顧連雨笑着取下自己的錢袋,竟是把五十兩都給了他。
“此事,你知我知他知。”
“知道!”
顧尋風颠颠錢袋,轉頭就跑了出去。
還是一樣的夜晚,還是一樣的路線,還是一樣的方式,還是一樣的窗戶,隻是對面的人變成了老皇帝。
“陛下的信!我大哥給的,陛下不許讓其他人知道。”
老皇帝接過信歎氣:“朕懷念你二姐送信的時光。”
“為什麼?”
“至少她知禮數。”
顧尋風也不反駁,嘻嘻一笑,跟着老皇帝走到書桌前,順着問:“陛下知不知道,我二姐近日在東宮過得怎麼樣?”
老皇帝瞥他一眼道:“讓你跟太子玩你又不去。”
“我才不要,他看着就心機!”
“好好好。”老皇帝擺擺手,“我都知道了,你自己玩去吧,放心,你二姐好着呢。”
看起來,顧尋風其實并不喜歡自己的二姐夫。
林清月開始擔心。
擔心噩夢的到來。
夢一來,這樣的顧尋風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也不知道這究竟還是在夢裡,又或者真的回到了從前,但擔心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她不想看到那些文字變成現實。
她受不了那樣。
冰冷冷的文字,和血淋淋的現實不一樣。
給人帶來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但似乎……
似乎噩夢,并沒有到來。
鳥類成長很快,臨沙關被攻陷的時候,當時被撿到的小雛鳥早已換羽,身形長大了不少,他的肩膀已經不夠栖息,轉而到了頭頂。
“什麼?!都被抓去了?”顧尋風跟在大哥身邊,“城裡百姓也都被抓走做奴……”
“是俘虜,反抗的人都被俘虜了。你這麼大動靜做什麼?莫不是有什麼朋友在那邊?”顧連雨皺眉。
近日顧連雨心情一直不怎麼好,或許因為戰事連連敗退,也或許朝中黨争越來越激烈,總之,此時顧尋風沒敢承認:“不是,我就是有點驚訝,聽說那位女将軍也不是會殺降的人,應該也沒有那種虐待的癖好吧。”
顧連雨拍了下他後腦勺說:“戰場的事少打聽,你莫不是還想去打仗?我們可都不會同意的。”
顧尋風護住頭頂的鳥兒:“我可是要行走江湖的人,當然不會——”
顧連雨收手:“讀書去。”
“……哦。”顧尋風讪讪離去。
林清月猜,接下來顧尋風就要開始計劃去救人了。
果不其然,顧尋風看似認真讀了好幾天書,實則隻是讓顧連雨放松警惕,為的就是在某一天,趁着顧家人不注意溜出去,直奔遼東。
跟了顧尋風這麼些時間,林清月也算是知道了他秉性,把他看透了,無論他是潛入敵營,還是光明正大挑釁人家,她都已經不驚訝了。
事情走向跟她預料的一樣。
顧尋風果真找到了江奇雲。
他當着孟放歌的面,把江奇雲給劫走了,可——
在回去的路上,江奇雲醒來,沉默了許久,趁着好友去尋柴火的時間,拿起匕首,抹了脖子。
顧尋風回來的時候,隻看見他靜靜躺在河邊,身下的鵝卵石染上了血,那一片的水也都被染成了淺紅。
怎麼會這樣?
江奇雲怎麼會死呢?
林清月感覺到不對勁。
她又忽然想到,那天命女,怎麼看怎麼像孟放歌,那經曆那地位,說為天命并不過分。
那天,顧尋風在屍體旁邊呆坐了許久,衣擺都被染紅了,無論她怎麼搗亂都不理,後來,屍體被他親手埋下,他說江奇雲父母早亡,好在死的時候他還在,還能給刻個碑。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