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間要到了。

被查理曼一提醒，立香猛然想起，這是不可錯過的聯系迦勒底的機會。凡事不能都那麼正好，把所有炸彈都拆了之後就可以坐等同伴們來接，更何況這次是BB從中作梗暗渡陳倉，迦勒底對此有沒有對策還未可知。畢竟，“向未來的靈子轉移是不可行的，”達·芬奇說過的話他總歸有些印象。

所以他不可能對裁定者的提議有意見，該聯系的人必須由自己主動想辦法。立香站在那座熒光幽幽的召喚陣前，伸出手，進行他再熟知不過的詠唱。

“宣告。汝之身軀居吾麾下，吾之命運寄汝劍上——”

魔術回路感受到熱量，召喚陣的光亮應聲變強。回應禦主的請求，無數交錯于此的緣分得以激活，其中一條正是将立香引渡于此的通道，藉此，便能切實連接一位登記在迦勒底靈基圖譜，與他有契約的Servant。

“汝為三大言靈纏身之七天，自抑止之輪而來，天平的守護者啊！”

清光如湧泉奔流而出，在少年禦主眼前旋轉擴大，逐漸雪亮刺眼。立香隻是微微眯眼的一個功夫，耳邊飒然風響，召喚已然完成。幾步之外執劍守着禦主的查理曼本來對陣中将會出現的從者略帶警覺，感應到來者的氣息後意外地擡了擡眉毛，表情松弛下來。

“啊，啊咧？！這裡是……月亮上？！被喊到月亮上了嗎我？！哎哎哎？！”

應召前來的，是他們倆都極為熟悉之人——梳着麻花辮的嬌小騎士，（經常）笨蛋（偶爾）也很可靠的樂天派騎兵，查理曼十二勇士·阿斯托爾福。……也是啊既然我在這裡，就會出現這樣的連鎖召喚吧，查理曼單手捏了捏眉心，低聲嘀咕道。

“阿斯托爾福！”立香驚喜地叫出聲。沒想到真能和迦勒底的從者接頭，開心自不必說。至于這人能不能有效交流……必要的時候查理曼肯定會幫忙，他并不擔心。

“啊、Master！！！”阿斯托爾福看到立香，蓦地大呼小叫起來，“太好啦～～！終于被你呼喚了！你突然在迦勒底的走廊倒下，一直昏迷不醒，大家都很擔心！達·芬奇親說靈基之影還有持續調動的記錄，說明你沒事隻是靈魂可能被轉移到哪個特異點或異世界去了，我們才能耐着性子等到現在的，就怕你沒有機會聯系上我們——”

……這個阿斯托爾福怎麼說起話來超有條理？！前因後果清清楚楚，迦勒底的情況也一言即明。好不像他啊？！立香還在發懵，查理曼踱步過來，淡淡解釋了一句：“因為是在月亮上吧。即使是阿斯托爾福，理性也會回歸的。”

“……！！……國王陛下。”

阿斯托爾福剛跟立香打完招呼就看到了他身旁的查理曼，先是一驚，而後立刻單膝下跪低頭緻禮，聲音表情都是判若兩人的嚴肅端正。

“十二勇士阿斯托爾福，參見陛下。不知禦駕在此，未曾及時見禮，還請您寬恕。”

對了，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查理曼十二聖騎和他們的王相遇。立香默默想道。曾聽阿斯托爾福說過他們的王是個即使見到屬下胡來也會放聲大笑的随和之人，實際上……什麼話都還沒說，就能讓那樣沒心沒肺的家夥都認真地俯首行君臣之禮。果然查理曼的王威還是得眼見為實。

“免禮。放輕松些，阿斯托爾福。”聖騎士帝聲線厚重，王之威儀同樣無懈可擊，“你作為十二勇士的活躍我聽Master說過，做得已足夠好。在此予你贊賞，往後也要盡心為Master效力。”

……真會說話啊。當初在他面前發某人脾氣是一點都不提了？立香探手戳戳查理曼的後腰，被國王陛下反手啪地扇了一下屁股，麻酥酥的。他登時老實，乖乖将揶揄的心思收回去。

“是～！”阿斯托爾福真就不客氣地蹦了起來。

“既然迦勒底的英靈能成功抵達這裡，”查理曼看看立香，“和他們的通訊接得上嗎，立香。”

“這……”立香擡腕，用于聯絡迦勒底的手環沒有一絲反應，“看上去還是不行……”再擡眼察看那個召喚陣，他不禁驚愣：經此一用，熒光居然徹底熄滅，變成毫無魔力反應的普通金屬台面。少年禦主嘗試再次召喚，也沒能使其重新煥出光芒。

“靈子能源徹底耗竭了。”查理曼随手揮劍一劈，金屬台铮然裂開，噴出兩串火花後沒了動靜，“倒是省去了為它解放寶具的功夫。如此便不用再擔心剪定事象的Servant借它侵略這邊的世界……我的職責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異星鍵要怎麼辦？”另一個麻煩的事物，藤丸立香并沒忘記。

“那個啊……”查理曼遠目向它，“我剛才解放寶具的時候，将它也列入了攻襲範圍。結果你也看到了，沒對它造成任何損壞。”這長存于SE.RA.PH的異質之物近似遊星遺迹，在沒有解明的情況下貿然對它動手，萬一處理不慎導緻蘊藏其中的病毒全部外洩……縱然這裡是被荒廢的領域，也不能把它搞成月球版切爾諾貝利。

“就放着不管了？”立香還是覺得不妥，“沒有封印起來……之類的辦法嗎……”

“不用擔心，我會留在這裡監視它。”查理曼按住自己的胸甲——等同于裁定者卡爾大帝的從者就在這裡，“這副靈基是驅動它的鑰匙，至少在确定異星鍵不會對SE.RA.PH造成威脅之前，我不會回歸Mooncell。所以……”

把視線落回到立香身上，他像是發自内心為其高興地笑起來。

“你可以不必再在SE.RA.PH耽擱下去了，立香。就讓阿斯托爾福帶你回迦勒底吧。這一段旅程的助力，實在是多謝你了……我的Master。”

——————

啟程的時間要到了。

阿斯托爾福一直靜默旁聽他倆的對話，時不時打量王的身姿若有所思，直到查理曼再次提及自己的名字，才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哎？！國王陛下——”

他想說些什麼，被查理曼一個眼神截住，于是忠實地閉了嘴。

“Master會召喚你來，除了我身在此處的緣分，或許也有與你的傳說相匹配的神秘影響。”查理曼繼續道，“既然立香是以近似『靈魂』的形态被帶來SE.RA.PH，你也應該可以動用寶具接他回去。……畢竟從性質上來講，這裡的他，即是屬于他本人位于迦勒底肉/體的『知性』啊。”

傳說，阿斯托爾福曾去過月亮，替羅蘭取回失落的理性。有這一重神秘加持，即使SE.RA.PH位于靈子轉移的時間線範圍之外，也可以發揮因果的緣分，将靈魂體的禦主帶回他原本存在的世界。

“嗯！”阿斯托爾福拍拍胸膛，“我的駿鷹是能夠穿梭于次元之間的幻獸。别的世界也許不好說吧……但是正如陛下所言，這裡是月亮！我可不會砸了阿斯托爾福最知名傳說的招牌，一定可以将Master最寶貴的『知性』平安帶回迦勒底，歸還到他的身上的！”

“很好。”查理曼滿意地點頭，“事不宜遲，召喚你的幻獸吧。聽你的描述……”他語調中透出深深擔憂，“立香的身體還在昏迷，靈魂離體的狀态持續下去不知會對他的生命造成多大危險，不能再拖延了。”

“遵命。”

所有的安排都在立香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間裡風風火火地展開。阿斯托爾福吹哨喚來駿鷹，給它加油打氣道夥伴我們有個大任務要完成啦，查理曼輕拍立香的後背，人類禦主下意識邁幾步到阿斯托爾福面前，驟然停住。

“…………欸……？”

有種走到機場安檢門口，才意識到有什麼人不能跟他一起進去的幡然醒覺。藤丸立香慢慢回過頭，看到幾步之外查理曼王袍飄動的身影，看到那雙明潤動人的瑪瑙色曈眸，其中無限溫柔與愛憐，在這一刻再也不加遮掩地将他包圍。

等等。等一下。

也就是說。

……分離的時間要到了。

“查理……！”

心髒狠狠下墜，撞得胸腔生疼，連帶着聲音也抖得不像樣子，“你……不能一起……到迦勒底去嗎？”

“我說過了吧，要暫時留在SE.RA.PH這邊。”查理曼凝眸向他，好似要将少年看進眼中再不放出來，“而且，這次我的情況是Mooncell的特例。你們泛人類史那邊正常召喚的時候，出現的應該會是曆史上的查理曼……那位卡爾大帝其人。”

聖騎士帝是被現實擠占的『空想』，往後依靠召喚再相見的希望渺茫到幾乎不存在——因此，這就是最後了。他沒有明說，而立香聽得再明白不過。

明白，卻不能接受。

因為好奇怪啊。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分開呢？怎麼可以就這樣分開呢？藍眼睛困惑地眨了又眨，壓不住逐漸泛起的濕意。

明明在昨夜才得知查理曼對他一見傾心的情意，他也滿懷幸福地接受了這份感情，将身心一并交托給對方，放任自己沉溺于兩情相悅的歡愉；身上還留有英靈細細親吻過的痕迹，體内還記得那份熱度，烙印他改變他讓他品嘗到從未有過的快樂，朝陽中兩人相視時查理曼眯起眼的燦爛笑容仍閉眼就能想起，仿佛還可以與之相依相伴很久很久，注目國王陛下帥氣的模樣直到自己不再是人理最後的禦主，……回過神來才必須面對現實，這熱烈的愛與期冀不過是雨後天晴時可遇不可求的虹霓，刹那絢爛，轉瞬即逝。少年握緊拳頭，指尖溫度急速褪去，像攥着幾支冰柱一般寒徹心扉。

已經多少次從特異點離去，就算心懷遺憾也能和重要的同伴們體面道别。本該習慣的事情，為什麼這次，會這樣——

鼻腔酸得發痛，立香微微擡起頭，眼中有溫熱的液體在打轉。SE.RA.PH的天空澄澈晴朗，雲淡風輕，正是開啟歸途的好時間。

……好得令人憎惡。仿佛看着一副假心假意的笑臉。

不能再冒出些怪異的天相嗎，不能再出點讓他不得不多留一陣子的狀況嗎。

神啊。

……就不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嗎。

“立香，這樣就夠了。”

耳畔傳來低沉輕柔的聲音。查理曼走到他面前，單手将強忍眼淚的少年圈在臂彎中。

“無論時間長與短，我們終會面臨這樣的别離。Servant就是這樣如同幻影的存在。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和你留下這麼多回憶……對我來說已經是别無所求的，最好的事情。”

王的聲音從容而無悔。甚至帶着驕傲的笑意。

“我的Master，吾之摯愛啊。繼續堅強地、帥氣地踏上你的旅途吧。無須擔憂，我的勇士們定會連我的份一起，為你獻上所有的力量和忠誠。”

“…………”

……為什麼在這種關頭還能硬撐着耍帥啊！？摟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分明也在顫抖！阿斯托爾福在旁邊看着，身為王的查理就必須按下年輕人在這種時刻都會有的難過不舍和寂寞，維持好王者的潇灑和尊嚴——立香差點放縱自己撲到對方懷裡緊抱住他不放開，又在最後一刻忍住。不可以任性，他也要陪着國王陛下，将結束的幕布好好合攏，哪怕它會橫亘當中分離二人。

因為，查理最喜歡的……就是帥氣的事情了。

——————

“我也要謝謝你……查理。”

感到藤丸立香主動推開他，查理曼略顯驚異地松手。少年禦主與他平視，眼角還有些泛紅，瞳仁卻柔亮清澄一如無垠的青空。

“雖然時間不長……和你在一起度過的日子，我都非常愉快。”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輕快的表情，唯有盡全力振作起精神，“你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忘記。然後，如果可以的話……”

希望他也可以記得，這譬如朝露的相遇與相戀。

“啊，我絕不忘記。”查理曼鄭重地應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