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藤丸立香懷抱毛毯，迎着晚風一步步邁上王道界域的城樓階梯。——各種變數全發生在與複權界域結束戰争的一天之内，早上卡多克帶回了封印許久的齊格飛加入王道界域，我方形勢總算向好；他們正忙着點兵，負責偵查的阿斯托爾福就沖進來彙報說複權界域遭到複仇界域伏擊而滅亡，君士坦丁十一世榮歸英靈座，不甘敗陣的從者都去和複仇界域以命換命拼到最後一刻，剩餘的幾百殘将以及若安…………呃，正在往這邊來的路上。

“日安！打擾了！不介意的話來打一場吧！！”

布拉達曼特踹翻幾個守衛，拽着還有點拘謹的少女教皇直沖王城大廳，開門見珠峰。看到查理曼十二勇士之一的白羽騎士站在衆人面前自我介紹，立香忽然感到一種近似暈眩的動搖——像是一根極細的魚鈎試圖吊起纏滿水藻與鋼筋的沉船，碰得到挂得住，然而……太過沉重，完全無法提出水面。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他沒時間思考，匆匆忙忙投身于和她們『互相理解』的戰鬥中。布拉達曼特在開戰前，看到查理曼不參戰時欲言又止的詫異，也成了這謎之違和感的一部分，堆結在心。

“唉……輸了就是輸了。我這條命倒是怎樣都無所謂……但是這些Servant是追随我來到這裡的，還請各位救救他們。如果要為此利用我……我也願意。”

獲勝沒有懸念，女教皇若安卻還是一副愁雲慘霧的表情。想也是為難，畢竟她投奔的是将她的人生全部否定的泛人類史。有道是攻心為上，立香覺得僅憑一通友好互毆，并不足以開解這種認真過頭的聖人。

——于是乎時間回到現在。少年踏上最後一級石階，他要在這方面拜托的對象已經等在城樓頂。擡眼望去，查理曼正以無可挑剔的帥氣姿勢斜倚在城牆，半垂眼眸，擡手整理額前散亂的絲絲碎發。冷光皎皎，背月而立的聖騎士之王溶于其中，沉靜、寂寥、海市蜃樓般幻惑。立香蓦地駐足原地，愣愣凝望那個身影直到對方先注意到他将頭轉過來，那層鉑金色的濾鏡霎那間消散無蹤，他看到查理曼眼中閃出愉快的星光，表情也随之明朗。

“那個，我來了哦，查理曼。”立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用平常無奇的招呼掩飾方才看入迷的模樣。但願，查理曼不會發現。

“嗯！到這邊來坐吧。”查理曼指了指牆角附近，“有按先前說好的帶毯子來了吧？到晚上這些石磚可是很冷的。”

真是……體貼到不像是個被人伺候的王。立香将毯子鋪平坐好，查理曼湊過來，提起一部分裹到他身上掖緊，就像當初監牢裡用鬥篷給他蓋被子那樣。

“然後，你就在這裡看情況。要說這麼做有沒有意義，或許其實并沒有吧……”

每次都會提前打預防針，防止自己把期望提得太高。明明是大帝的幻想側，在這方面意外地現實。

“但是……對方應該有想要告訴你的事。這方面你說不能交給别人，大概隻有我能和她交流。”

是的隻是因為這樣而已，才不是自己依賴他成了習慣。立香向他點點頭：“拜托了。”

即使身份大白，知曉他是統帥查理曼十二勇士的王，少年禦主還是自然而然地喊他全名，不用敬語，不帶尊稱，仿佛這個人在他眼中，從來都該是平等相待的身份。查理曼欣然微笑：“Ok，就交給我吧！”

女教皇若安款款而來。她對泛人類史懷揣怨恨不言而明，但面對的是查理曼——和她存在形式近似的，被現實所擠壓而難以成立的幻想之身。聽聞聖騎士帝的解釋後，她無法對他發作，也仍然對他的動機（Motivation）不能理解。

“為什麼你願意為人理而戰呢。”三色堇的眸子盛滿困惑，“自己的存在都是空想，是被泛人類史本身否定的影子。經曆也好、功績也罷，都不會刻在史實的榮耀碑上。你也說過……通常情況下，你甚至不能在泛人類史作為Servant被召喚。這樣的自己還要回應它……不、不覺得反而挺厚臉皮的嗎？”

“好失禮的說法啊？！”查理曼大叫，而後恢複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是覺得并無不可啦。假如傳說完全不被任何人期待……早在最一開始我們就不會存在，化作比泡影還要虛無的東西。而如今能像這樣顯現，果然還是說明，人類史上始終存在對我們懷抱憧憬，尋求我們的人類吧。”

“這麼看來，泛人類史本身還挺傲嬌的……”

“你好歹是個教皇！至少用些正常點的形容詞吧？！”聖騎士王很絕望，“難怪布拉達曼特想要跟随你……感覺你們倆就像是能開校外女子會的組合……”

若安俏皮一笑，讓對談的氣氛輕松不少。“你倒是個樂觀堅定的國王陛下呢，僅僅隻憑自己在這裡，就能認定往後所做的一切都有意義嗎？”

“也不盡然是這樣。”查理曼嘴角彎起一抹柔和的弧線，目光稍許偏移。落點正是披着毯子躲在暗處，默默聆聽一切的少年。

“我想，我是為了相信我在此的人……而揮舞這把劍的吧。”

不是“人們”，而是特指的獨一人。

幾乎同時說與對方聽，也知道對方聽得見。查理曼臉上不禁浮起淺淺的紅暈。這樣隐晦且禁忌，不可在『教皇』面前直言的心意……但願，立香能夠覺察到，哪怕少許也好。

——————

女教皇若安離去後，立香從牆角站起身，看着查理曼走到他面前。也許是他的錯覺……距離好像比平時說話的時候，更近了一點。視野被對方擋得看不到其他風景。

“抱歉啦，讓你躲起來。”查理曼微微低頭，“你也有想和她說的話吧？”

立香搖搖頭：“如果我出面，她或許就不願意說出真心話了。而且，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希望可以努力讓她說出那句‘即使如此’。”

“是啊，加油吧！”聖騎士王笑笑。

若将人類史比作長河，其中自然是流水不息泥沙俱下，有淤濁也有清澈，無所不包。像若安和查理曼那樣……即使僅僅是『什麼東西』倒映于河水表面的虛像，隻是觸手即碎的泡影……也一定有存在的意義。而這份意義……查理曼已經訴諸于口，那是要依靠『人類』的期盼和追求來錨定的東西。

立香注視着那雙明澈的藍眼睛，默默按住心口，感到由衷欣慰與幸運。為自己是人類——為自己，能始終作為人類活下去。

“Master。”

齊格飛找上來，“唐突打擾對不起。有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和你商量。”

“唔……看起來不是我能聽的事。”查理曼聰明地讀懂空氣，退開兩步，“那麼Master，我就先告辭啦！”

“謝謝你！”立香道過謝，猶豫一瞬還是開了口，“稍後能在我的房間裡等我嗎？還有别的事情要問你。”

“沒問題。”查理曼眯起眼，“難得也能成為My Room的執勤從者，我會好好表現的！……啊，雖然是特異點，不過你的房間就該這麼叫吧～？”

打趣兩句，藤丸立香目送年輕的聖騎士步下城樓，再轉向齊格飛；屠龍英雄的請求似乎會為己方的作戰施加壓力，他還沒說什麼，已面露歉疚。少年禦主擡起手腕，幹脆利落地切斷了迦勒底的通訊，讓齊格飛可以将所求之事和盤托出。

而這一切斷，就不知怎的……一直持續到了次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