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指揮官的柯内莉娅比少年軍官的戰鬥經驗豐富太多,扣動扳機的一刻,她有把握要了他的命。
但她沒想到,那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副官會在這時撲上前,用後背替少年軍官擋了一槍。
軍人後背冒出血沫,那樣的位置、那樣的殺傷力,不可能有僥幸。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發出咆哮:“所有人,保護指揮官!”
被震懾住的騎士們回過神,重新聚攏向少年軍官。副官卻垂下頭顱,無論少年軍官如何哭嚎嘶吼,都再沒有睜開眼。
柯内莉娅微微蹙眉,久經沙場的女武神不會因為敵人的眼淚而心軟,身上的傷口卻在這時對她下達最後通牒。起身的瞬間,她“嘶”地抽了口氣,疼痛灼燒着神經線,消耗着她僅剩的體能和精力。
後頸滲出細密冷汗,但柯内莉娅知道,她不能流露絲毫軟弱,因為她的敵人離她不足十步遠,之所以按兵不動,完全是被她的聲勢和勇武震懾住。一旦她露出破綻,狼群會蜂擁而上,将她撕成碎片。
身後傳來馬蹄聲,柯内莉娅聽到了,卻沒有力氣回頭。馬鞭卷住腰身,将她提上馬背,對峙的教皇國衛兵不是沒想過沖上前,卻被馬背上那個眼神冰冷的男人逼退。
“還撐得住嗎?”
倫斯特的聲音貼着耳根響起,刹那間柯内莉娅長出一口氣。她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角度,看上去依然坐姿筆直,隻有倫斯特知道,她其實是将大部分體重壓在他臂彎裡。
“一個小時内解決戰鬥,”柯内莉娅說,“我應該能撐完全場。”
一隻戴着白手套的手托住她肩膀。
“半個小時足夠了。”
痛失心腹與摯友的少年軍官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他用驚人的敏捷和缜密支撐住逐漸潰敗的戰場,并且有效地發動反擊。但他的對手十分難纏,同樣是被作為高級軍官培養起來的,倫斯特甚至比他更了解他的戰鬥思維與習慣。
“不用硬扛,分割包抄,将他們引入包圍圈,然後用火器遠距離攻擊,”倫斯特接手戰場,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他們遠道而來,戰備和後勤都是問題,比我們更拖不起。”
衛兵們執行了他的命令,火铳爆響仿佛海潮湧動。曾經憑借犀利火器橫行大陸的宗主國嘗到他們的敵人曾經品嘗的絕望,在最後一點霞光退出夜幕前,終于潰不成軍,撤出戰場。
這無疑是一場勝利,代價卻異常慘痛。除了戰場傷亡,身為指揮官的柯内莉娅更是舊傷崩裂,沒等離開戰場就已失去意識。
所有醫師再次被召去芙蕾雅堡,卧室窗口燈火通明。尤菲親自守在床前,用毛巾不斷擦拭女城主汗濕的額頭。
“姐姐,醒一醒,堅持住啊。”
卧室門口站着倫斯特,那雙寒冷的眼眸鎖定了病床上的柯内莉娅,耳畔回響着不久前醫師說的話——
“大人的外傷反複崩裂,已經有惡化的迹象。雖然我們擠出膿液,又用鹽水清潔,但能不能闖過這一關,還得看她自己。”
倫斯特摁了摁額角,忽然覺得心口有些發“空”。那滋味很陌生,他回味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闊别多年的“恐懼”。
是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恐懼過了,哪怕得知樞機團簽署了死刑令,自己的生命隻剩下最後一晚,他依然能平靜以待。
但是這一刻,他恍惚回到許多年前,眼睜睜看着母親被綁上火刑架的時候。心髒随着母親的垂死哀嚎劇烈收縮,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給了我一切,”他想,“現在,你要收回去了嗎?”
垂落身側的手微微收緊,掌心被冰涼的硬物硌住,是柯内莉娅送給他的寶石胸針。
身後傳來異樣的響動,倫斯特回過頭,看到走廊盡頭,修利亞踟蹰不前的身影:“出什麼事了?”
傍晚那場戰鬥足夠修利亞明白倫斯特在自家大人心目中的地位,說話少了許多顧慮:“現在城内謠言四起,有的說大人傷重垂危,還有的說……大人已經去世,隻是芙蕾雅堡不敢向外透露,怕人心動搖。”
倫斯特深深皺眉。
雖然傍晚時分,翡蘭甯擊退教皇國,振奮了人心,但這并不意味着戰局完全向翡蘭甯傾斜。在這場戰争中,柯内莉娅就是穩定軍心的旗杆,一旦她有事,戰局也會随之傾覆。
“大人必須盡快在人前現身,”他做出決斷,“隻有鎮壓流言,才能杜絕敵人接下來的動作。”
修利亞明白這個道理,可現實是柯内莉娅重傷昏迷,怎麼可能在人前露面?
他看向倫斯特,卻發現後者再次回過頭,目光越過漫長的走廊,鎖定在虛掩的房門上。
那雙瞳孔裡仿佛有無數情緒動蕩,又好像隻是安靜地出神,什麼也沒想。
一天後,當遭受重創的教皇國軍隊休整完畢,再次出現在城下時,驚訝地發現,那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雖然她束起長發,頭戴鐵盔,面容被冰冷的金屬遮去大半,但是身形裝束騙不了人。
刹那間,原本因為流言四起而有所動搖的軍心穩固,衛士們大聲呼喚着他們的城主,張開的弓弩和上膛的火铳對準了來犯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