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在秦王的目光下沉默,與他無聲對峙,細雪紛飛,火光搖曳。
秦王忽然往前走了兩步,火光仍遮着他的面容,那目光卻猛然壓迫過來,有那麼一瞬,樓千阙覺得這面具仿佛薄如蟬翼,要在秦王威勢逼人的審視下從他面上碎裂剝落,敗露他真實的面容……
樓千阙驟然偏開了臉面。
也在瞬間他驚顫清醒,細雪拂過他的面具,無聲無息,樓千阙握緊的掌心滲出了冷汗,他調整呼吸和思緒,再擡頭看過去時,帶了幾分真假渾柔的笑,漆黑的眸子映出火光,也映出模糊的輪廓,他回秦王方才的話道:“賞景。”
秦王聞言似是垂眸一笑,樓千阙在這輕笑聲裡膽戰心驚,他踩着雪,像是踩着随時可将他吞沒的泥沼。秦王衣袖微動,銀繡暗紋在火光下流光溢彩,說話聲清冷,辨不出情緒“先生追随太子殿下久了,學得和他一樣的愛騙人。”
樓千阙扶着身後糙硬的樹幹,鼓動的胸腔下心思細轉,跟着也是笑了一笑:“秦王說的是,”他順着秦王的話:“太子殿下是個欺天诳地的混賬,他騙得我清溪之源快要傾家蕩産也就罷了,還騙我铤而走險地來騙秦王陛下您,實在惡劣至極!秦王陛下往後不必跟他客氣,更不必對他心慈手軟,有什麼氣盡管找他撒,有什麼賬也盡管找他算!”
秦王沉默了,燃火聲吡剝作響,樓千阙在沉默裡張開袍袖,在遽然雪亮的刃光裡晏然自若,把自己破了的衣衫給他看,無賴地說道:“山路險峻,雪夜難行,衣衫破了,冷得很,秦王陛下可有禦寒的衣物,給在下一件麼?”
秦王繼續沉默了片刻,而頃,他往旁邊看了一眼,身邊一男子便向他走來,玉玲聲清脆,再這清冷逼仄的夜裡格外催人心弦,他提防着握緊手中劍,鈴铛聲停在他跟前,擡頭卻是見到一張笑面容。
走近的男子雙手捧着披風和手爐,恭敬有禮地呈送到他跟前:“先生請。”又聽秦王道:“是孤王疏忽了,天氣寒冷,先生穿件披風,取取暖吧。”
樓千阙接了披風穿好,又将手爐抱在懷中,笑着與他道謝。
秦王見他如此,輕緩笑道:“先生之名聽聞已久,早說要請先生來秦宮一談,一直沒有機會,不想先生自己來了。冰天雪地有何好看,秦宮春景方新,先生可有興趣一觀?”
雲杉聳立如籠柱,刀光和人影密密匝匝,圍困住樓千阙的退路,也是橫隔在二人之間界限明确的屏障,他亦不能再靠近他一步。
這裡看不見秦國的八重阙檐,于是樓千阙看向白亮裡的人影,笑道:“秦王相邀,不勝榮幸。”
秦王沒再說話,他轉身時,火光湧動了起來,秦王在分撥來的火光漸行漸淡,教人撐扶着上了馬車。
候在他身邊的男子讓路道:“先生請。”玉鈴铛在他動作間發出清脆的碰響,聲音不大,正好能夠提醒别人他的動靜,樓千阙發覺此人氣息十分的淺,若無玉鈴铛的響聲,便是他站在人跟前,也很容易忽視他的存在。
樓千阙随着他走,無聲地打量着這人,面容和善,周身幹練,雖則穿着制式,處處都是講究,想必在秦王跟前的身份不低。
自然耳目也靈,他笑看過來,目光直抵樓千阙未來得及收回的審視,他笑說自若:“奴才追雲,是秦王禦前侍奉的人,樓先生是秦王貴客,王上特意吩咐奴才這幾日照顧樓先生左右,先生有什麼需要,盡管跟奴才提。”
他說話時目光掃過樓千阙手中的長劍,卻并未繳拿,有禮地将他引到一輛馬車前,掀開簾,才看清這馬車竟是一輛四面垂了簾帳的囚籠,追雲親自拿了腳蹬請他上車,他笑得恭敬,把他看成要緊貴重的客。
樓千阙錯過他遠看,秦王的馬車已辘辘而行,那馬車四角各懸着一盞明煌燈籠,火光搖曳在銅鈴聲裡。護衛的軍隊像一條火龍,光明坦蕩地蜿蜒向山下的宮群。
樓千阙笑着擡首,看見枯木雲杉如冷劍直指蒼幕,深藍色的浩瀚蒼穹繁星若珍,細雪從星光中緩緩飄落下來,帶着微末的幽藍光亮。簌簌的落在樹枝和車頂,靠近火光的時候會輕盈飛舞着躲開。
樓千阙上車的時候把佩劍扔給了追雲,跟他道:“我收回之前的話,”眼睛裡的笑很是渾賴和放肆:“他長得挺好看。”
秦王騙了他,沒叫他去喝茶。
樓千阙被追雲送入一處宮室,冰冷的大鎖落下,禁衛森森。
他叫人囚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