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來,又問一遍:“他敢來麼?”
他目含挑釁,又有些說不出的溫軟盈柔,面頰上紅痣滴醉,凝出攝人心魄的麗色。
樓千阙目光盯得太認真,已近乎冒犯,追雲上前拿身影擋隔住:“天晚了,陛下要休息了,我送先生回去。”
樓千阙玩心未盡,反指着追雲跟秦王告狀:“你這侍衛偷窺我沐浴,秦王也要坐視不理?”
追雲嗆咳了一聲,忙看秦王的面色,辯道:“奴才怎麼敢做那混賬事!不過想見一見先生的真面,隔着屏看了先生的臉罷了,眼睛可沒往别處瞧。”
樓千阙冷哼一聲,不依不饒,看着秦王要說話,卻見秦王毫無怪罪之色,問追雲道:“那你可看清了?”
追雲觑了一眼樓千阙,垂首回話:“哪知先生沐浴也不曾将面具拿下,奴才沒能看見。”
秦王露出惋惜之色,看得樓千阙火氣直冒,未及他開口追究,秦王忽然看過來,在他面上打量一番,問追雲:“那他豈非好幾日不曾洗臉淨面了?”
樓千阙咬緊牙根捏響了拳頭,追雲悶笑着沒答話,秦王一副了然神色,又看他一番,然後不忍再看的錯過目光去。
樓千阙沉默了,受他的幽禁和利用便也罷了,這會兒還要受他的取笑,哪裡受過這等委屈!
他一個江湖草莽,表面風光霁月,實則免不了沾染江湖痞氣,是個葷素不忌的爛人,他瞧着秦王那漂亮的面容,忽而想起曾在坊間聽過的說書人講的葷段子,秦王與梅莊主如何風花雪月,如何纏綿帳間,什麼嬌紅的唇,水潤的眸,難耐的喘……
他惡上心頭,眼神變得混劣。
他輕笑一聲,目光碾染過他面頰上的紅痣,緩緩下滑,輕佻地看住了秦王修白的頸,往那衣領下一勾,诨笑着:“秦王若真想知,何不牽我入秦王帳去,關起門來,别說這面具,就是衣裳我也解得……”
話未盡,勁風襲迫而來,樓千阙知道他說的話要得罪人,早有準備,退步避閃時擡臂格擋,然而秦王卻并非要與他打架,玉錦銀紋的大袖扇過側臉,他發間一松,長發落下時玉簪狠狠劃過面具,不過一個刹那,秦王已退回原處。
樓千阙長發散落,他驚息未定,一隻玉簪便狠狠摔碎在他跟前。
秦王面冷目沉,連看他一眼也多,拂袖轉身而去。
夜風微拂,樓千阙緩緩摸上面具,那兇狠的力道近在遲尺,一道長痕自額至颔貫徹。他手指撫過劃痕,真真是後怕有餘,若非這面具相護,隻怕他早已皮開肉綻。
玉簪摔在他跟前,已碎的不成樣子。
樓千阙瞧了片刻,要低身去撿,卻叫追雲一腳踢遠,樓千阙擡眼看他,追雲仍是笑眼待他,眼底卻盡是陰恻冷戾:“奴才送先生出宮,先生,請吧。”
宮牆底下,跟在莊襄身邊的青良低聲問他:“陛下受他言語欺負,襄主不管麼?”
“又不是沒勸過。”莊襄道:“我不管,他請進來的人,他自己送出去。”他擡頭看着琞宮飛檐:“讓他見些混賬小人狗東西,挨些欺負吃過虧,他才能長教訓。”
青良笑道:“襄主深謀遠慮。”
莊襄看過去,見追雲仍對他客客氣氣,高聲道:“還請什麼,打他出去!”
……
春夜寒峭,玉鈎高懸。柳懷弈立身廊檐下,默然地撫摸着手中符牌。
朝野間,往來差事皆有符節憑證,君主交辦差事亦會賜發符節,符節等級嚴苛,其中金印為天子所用,玉令為君王所用,銀牌、銅符、象章、角榫、木契則為臣卿官吏所用,按照差務不同,符節又各具象形。
柳懷弈手中的是一枚銀牌符節,銀紋粼粼,冷光肅殺。
柳崇世走出來,拿披風給他披上,柳懷弈擡頭看着自己的大哥:“父親好些了嗎?”
柳崇世撫他的頭發:“父親用過藥,已經睡下了,你呢?”他看着柳懷弈:“想什麼心思呢?”
柳懷弈隻覺得心中很亂:“我不知道,”他看着手中銀牌,問自己的大哥:“這銀牌,我拿錯了麼?”
柳崇世斂盡歎息,輕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你去這一趟,也未必是壞事,見見世面,總是好的。”
柳懷弈握緊銀牌,眼中是少年的意氣和抱負:“大哥,我要去!我心有鲲鵬,不做父親羽翼下的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