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身上的玉鈴铛輕靈地響在林間清幽的微風裡,他笑得十分恭謹:“殿下可觀觀這林中妙景,稍稍等候。”
蒼台掩翠,滿目都是濃郁的幽深綠色,重姒下車後,薄而軟長裙逶迤在年代久遠的石道。她擡眼望着蒼林掩映的白石山門,回首對莊與道:“還記得上回來的時候,石階上鋪着厚厚的雪,轉眼,已是三度春秋過。”
景華走過來道:“這落花堆滿台階,也沒人掃一掃。”
重姒對她那故意找話題的哥哥解釋道:“拂台宗三道山門九百石階,春不拂落花,秋不掃枯葉,夏不攆涼蔭,冬不清白雪,遠自千山萬水而來的香客皆可在此留下一季足印。正應了拂念大師‘無物可染,萬事有蹤’的禅念。”
景華一笑:“是我孤陋寡聞了。”他目看莊與:“别見怪呀。”
莊與轉開餘光,擡眼望向長階:“我們上去吧。”
禅宮清淨,閑人不入,隻他三人拾階而上。
三道山門高聳巍峨,兩旁蒼木夾道,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入另外一處幽深寂靜的天地,時而清風徐來,古木芳香,一旁間隔就會有天然石槽,裡頭盛放着竹筒引上來的清泉水,是以幾百級的台階走下來居然絲毫不覺得累,反而令人清心淨神。走盡長階,是一片平整的石道,盡頭就是禅宮大門。
已經有一位布衣少年在門口等候,見到二人迎上來道:“大師已經在等候三位施主,請随弟子而來。”
進入大門後,長道落花,曲徑通幽,石泉淙淙,流經點落在各處雕刻成蓮花或者天然形狀的石槽,聚集泉水仿若明鏡映出天地恢宏,時有落花點破清淨蕩漾出圈圈紋路。随處坐落着的石浮屠更是生就幽幽禅意,天地寂靜如空谷,隻聽見足履踩過落花和長袖拂過清風的聲音。
走過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隐隐聽得水聲激鳴,三人穿過林木,視野豁然開朗,眼前以懸崖而建的一處開闊平台,對面一簾瀑布飛崖直下,騰起缭缭水煙,折射萬千虹光。平台上是一座五層飛塔,檐角下銅鈴空響。
布衣弟子将莊與二人帶到塔下,道:“大師已在塔上等候三位。”
重姒擡頭看着高塔,對莊與道:“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奇妙的地方,還以為你的秦宮已是最為講究華麗的了。”
莊與道:“秦宮如何考究奢華,終不過我一己之力為之,蒼山一翠罷了,如何能與天下古今者比較智慧。”
重姒偏頭望着他:“你何必謙虛至此,無論天下人還是古今人,都不會少你濃墨重彩的一筆。”
被冷落的景華在旁一咳,默然道:“皇宮可比秦宮壯麗恢宏的多了……”
莊與裝沒聽見,他擡手替重姒拂去肩頭落花,溫柔笑道:“我們進去吧。”
三人進入塔樓,每層景色各異,皆不見拂念蹤影,直到第五層,才在一扇千佛坐蓮的屏風後頭看見一道虛無的人影。她的影子縮的很小,恰好落在屏風中央一葉空着的蓮花座上,巧妙的融身于千佛之中。
莊與站在屏風前頭,以禮行之,清聲道:“打擾拂念大師問道了。”
屏上影子忽動,漸漸的從蓮座上下去,然後影子漸漸的變大,絕妙至極。
從屏風後頭走出來的是一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女禅師,在見到她的一瞬間,三人都感受到一種幽深若空谷的氣息撲面而來,你能真切的瞧見她的眉目口鼻,卻又仿佛這張面容是隐于莊生曉夢之中,她周身的禅服輕軟而透,無水自浮無風而動。
她請三人入座,弟子奉上茶水,拂念道:“拂台粗茶,三位将就些吧。”
三人盡禮坐定,拂念便從袖中掏出一個紅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來,是個精巧的紅蓮吊墜。拂念将盒子推到重姒跟前:“這便是師父交代我送給重姒施主的物件,若施主不願辜負師父一片心意,還請日日貼身攜帶。”
重姒好奇的拿起來打量一番,道:“辯境大師心意重姒自然不敢辜負,隻是不知這枚吊墜有何獨特之處,要拂念大師親手給我?”
莊與看着重姒手裡那枚墜子,解答道:“三年前同辯境大師交談,他提到萬物相生相克,我便請他幫我一個忙,希望他能做出可清解蠱毒的寶物來,沒想到辯境大師居然真的做成了。”又問拂念:“這墜子,就隻有一個麼?”
拂念道:“這枚吊墜世間隻此一件,還請妥善保管。”
景華甚是驚愕,他對重姒心存愧疚,這些年來,也在各處尋覓解蠱之法,希望在接景虞回宮的那一日,能解卻她身上孽障,稍微彌補一些對她的虧欠。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他也隻得了一些能夠緩解的方法,沒有找到能夠根治的藥石。卻不想,莊與居然找到了。
他看莊與,莊與卻是有些失神地看着墜子。
重姒沉默許久,道:“你說,這枚墜子可解我蠱毒?可是我為什麼要解蠱?”
拂念半閉着眼,輕軟薄透的禅衣微微漂浮,周身似乎籠了層看不清的仙霧,“拂念隻是聽從師父囑托,将這件東西交到施主手上而已,至于你作何處理,拂念無權幹涉。”
重姒沉默下來,一時寂靜。
莊與關注着她,也沒有說話,給了她時間去想明白。
外面瀑布聲聲,似乎要将人帶到很遠的夢裡去,南風回阙,檐鈴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