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景華帶着黎輕坐上了前往吳國的船。
坐船前一天吃飯的時候,聽聞次日他們要坐船讓黎輕驚訝不已,付完客棧的賬後她身上的錢财便所剩無幾,連匹馬也買不起,如今景華竟然要坐船!莫非是打算要拿她抵債嗎?黎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委婉的向景華表達的不安,然後見他從懷裡摸出快玲珑的白玉來,道:“之前沒有在意,原來我身上沒有錢财但卻有些值錢的玩意兒,将這個典當了,能有一百金。坐船的花費肯定是足夠了,餘的還能添買兩身新衣。”黎輕咬緊牙根,然後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幹笑兩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景華也笑:“不必太感謝我,記好是哪家當鋪,回頭記得讓你師父給我贖回來。”
黎輕又默默的咬了會兒牙,道:“公子去吳國是為着六月初蓮花會,可是如今才五月,時間并不着急,如果走陸路的話,還能沿途欣賞各地景色,品嘗沿途美食,坐船的話,十多天都在小小船上,豈不很無趣?”
景華眼睛裡漫出一絲絲笑意來,“坐船可以看熱鬧啊,難道你不喜歡看有趣的熱鬧麼?”
次日,黎輕跟着景華上了船,見到眼前這客船的壯闊豪華,才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麼要坐船了!這船簡直堪比一座宮阙了!
黎輕驚歎不已的看向太子殿下,見他悠然自若,正望着一處,目光所及,白衣銀紋的公子立在窗前,與他遙遙對望。
松裴從窗前走過,憑欄而立,也望向一處。
黎輕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葉枝和宋祯一起上了船來。葉枝仍帶着面具,察覺到目光,跟着看過去,見了人,神情微變,跟旁邊的宋祯低聲說了句話,宋祯也看去,目光跟松裴遠遠一碰,兩個人對望了片刻,松裴無趣的轉過了目光,沿着走廊,慢悠悠地走回屋裡去了。
海上的風湧過來,船輕輕的晃,剛上船的公子被海風打頭,停住了腳步,掩着帕子咳嗽起來,黎輕聞聲看過去,就見那公子單薄病弱,雖然已經是初夏,他卻還披着寒春上穿的披風,瞧他面色青白,當是痼疾纏身,此時走路都需要侍從攙扶,他咳了片刻,察覺到黎輕的打量,轉過面來對她含歉的一笑,帕子掩着他的半邊容貌,那笑意卻讓人覺得溫暖和沐。可是才緩了一緩,那公子捏着帕子又在風裡咳起來,侍從給他裹緊披風,扶着他進船艙裡去了。
黎輕收回目光,景華也已經不再看向船樓,原是莊君把窗戶關起來了。
這日傍晚,黎輕跟着景華下樓吃飯,想起之前吃過的虧,狠狠點了幾道名貴菜肴。景華看着她道:“你這一頓可要吃掉我們的大半盤纏了。”
黎輕說:“是嗎?”然後又點了兩道貴的離譜的菜,要了一壺好酒。
景華今日帶着副面具,見狀笑了一下:“你這……”
黎輕打住他的話:“不用擔心盤纏的問題,你身上肯定還有值錢的東西拿去典當,你這個面具也挺值錢的吧,我剛看到旁邊有個典當行,各國通用,十分方便,我不介意幫你跑一趟。”
景華:“……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說話間,葉枝和宋祯一前一後從門裡頭進來,坐在靠窗的一處點了飯食。
沒一會兒,松裴和莊君也一道走了進來,坐在了葉枝身後靠窗的位置。
葉枝和宋桢原本還在小談,見松裴進來,兩人便不再說話,宋祯望了會兒窗外,回眸時和松裴的目光對上,松裴的狐狸眼含着笑,一枚杜蘅昭月的玉佩挂在腰間瑩潤生輝,他瞧着宋桢,隔着距離向他舉杯。
宋桢側過目去裝作未見,他叫了葉枝,準備起身離去。
就在此時,坐在後面的松裴不請自來:“别着急走啊,見面就是緣分,一起喝一杯。”松裴捏着隻翡翠杯,面具壓過鼻尖,嘴角噙着頑味的笑意,飛進來的海棠花瓣落在他衣袖上,随着起身的動作又拂起。雕花的窗格折射千把晴好的光線,動作間紫色緞袍流光溢彩,明暗交織的繡紋粼粼若銀。
他走到葉枝旁邊,拂開座上的落花,從容落座,又拿了宋祯跟前的酒壺來,将撚在指尖的翡翠酒杯倒滿,他瞧着宋桢逐漸難看的面色,笑意越深,緩緩飲盡了杯中酒。
四下裡寂靜,記仇的黎輕湊近景華小聲道:“我覺得你輸了,你的面具沒有他的值錢,你的衣服也沒有他的華麗,連撩姑娘的手段也沒有他高明。”
景華不為所動,黎輕見景華又在盯着莊君看,不服氣地繼續說話氣他道:“你也沒有他好看,你沒他有氣質,你看人家多自信!都不戴面具。”
景華笑了一笑,倒是沒有反駁。他去看坐在窗邊的人,松裴丢下他一個人,他便一個人獨自飲酒,姿态從容,自得其樂。察覺有人窺探,也渾不在意。他看了會兒,回過目光,将臉上的面具拿下給了黎輕:“拿去玩兒吧。”
另外一邊,松裴慢悠悠飲着酒,等飲盡了再去倒酒時,宋桢拿過酒壺,跟松裴道:“緣不至此,再飲就過了。”
葉枝已經知道了松裴的身份,沒那天夜裡那般莽撞,乖順地坐在一旁,垂首不語,額上蝴蝶在窗光裡翩跹。
松裴低笑一聲,手底一晃已經從宋祯手裡奪過酒壺,倒滿了酒杯道:“多日前與公子一面之緣,令在下難忘,今日再次得見,難道不是極大的緣分?在下貿然前來并無惡意,隻是公子落了件東西在我這裡,特意奉還。”說着從腰間解下杜蘅昭月的玉佩,推到宋祯面前:“此物貴重,還望公子收好。”
宋祯目光掃過玉佩,又重新推到松裴面前:“手下人莽撞,壞了閣下的東西,此物算是聊作賠罪。”
松裴指尖扣着杯沿,發出清脆的響,他笑望着葉枝,“金玉不過世俗之物,我想要的賠償,姑娘清楚。”
葉枝肩膀微的一顫,仍是垂首不言,宋桢卻已有了愠怒之色,冷着聲音道:“還請公子适可而止,别對一個姑娘太過分。”
松裴撚着酒杯轉動,陽光下翡翠流轉出迷人的色彩,他頗為無賴地道:“我若偏要過分呢?”
葉枝忍無可忍,啪的抽出鞭子,紅色蛇影空中一晃,落在松裴方才坐過的食案上,赤金檀的桌案頃刻四分五裂,桌上一應碗碟四處飛濺。
突遭橫禍的莊與連忙起身後退幾步,沒讓桌上零碎污染了衣服,手裡還穩穩拿着那個半滿的翡翠杯。他剛站穩,那邊又打了起來,葉枝血紅的長鞭卷住松裴手裡的酒壺,啪的抽出甩在他身後的牆上。再次慘遭橫禍的莊與又往另外一邊躲了幾步,恰停在了景華那桌前。
他察覺到了,要走,被景華拽住袖子,不動聲色拉他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