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華笑着給他倒酒:“有心事就有算計,有算計才有好戲看,隻怕他們見了我與你這般親密,心事要再多上一重。”
“何必呢殿下,”莊與道:“我與他們不熟,可他們都是殿下的堂下客,别為了我惹他們猜疑你啊。”
景華道:“你從明堂下來,走到這局中,以後便有的是機會打照面,多見見就熟悉了。”
杯中酒清甜,碧玉酒杯盛着,莊與多飲了幾杯,酒勁撺掇起了熱意,這暖閣裡不通風,烘的房中燥熱不散。很快他身上也浮起了薄薄的汗,面頰上的紅痣被潮熱浸得刺目,他想擡手松領口,卻又不想在人前露頸,便由着那汗滴順着肌膚滑進領口裡去。
莊與受着黏熱,忽而一陣涼風拂面,他偏頭去看,是景華在給他打扇送風,他也喝的多,熱的面色紅潤,眼中有被酒熱催熟的水汽,他的眼神在莊與頸口滑過,又不着痕迹的躲開,那小扇疊進了莊與懷中。
莊與打開扇面送風,又借機打量席上,便見衆人都熱得面色潮紅,涔涔津津的淌着汗水,搖扇打風,燥熱難安。
松裴還在讓宮娥給大家添酒,烘着熱烈的氣氛,他能說會道,勸酒的話說得合情漂亮,又有卿浔和那幾個纨绔公子助着,挨着誰都躲不過。他晃着碧玉酒杯,狐狸眼裡藏着壞,目光打了幾個圈兒往莊與這裡看,不想撞上景華笑吟吟的眼神,松裴忙哈着跟景華說了幾句場面話,自己飲盡了杯中酒,抹着嘴唇轉開目光去,沒敢再往這裡打主意。
他見酒席吃的差不多了,撫掌一響,隔間裡的絲竹樂音停下來,席間衆人也都朝他看去。松裴吃熱了酒,敞開了外衣,他擱下空酒杯,醉意熏然的跟衆人道:“小宴簡便,難盡地主之誼,本王還讓人備了歌舞,給大家助興。”
坐在下首的卿浔拍拍手,侯在外頭的舞姬款款走入,一共八個,雲鬓柳腰,以紗覆面,她們走到宴席中間,走到了明亮的燈光下,垂首施禮時讓在座的人都看清了——舞姬們光潔的額角上點着蝴蝶樣式的嫣紅花钿,與宋桢近侍葉枝額前的紅蝴蝶紋樣極為相似,隻是蝴蝶姿态各有不同。絲竹聲響起,舞姬們推開水袖,盈盈起舞。
松裴這一出是給誰的不言而喻,宋桢早在看見舞姬額前花钿的時候就變了臉色,聰明的人隻當不知喝酒賞舞,自然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哄然大笑着撕開無聲的遮掩,拿尖銳的話語做羞辱人的巴掌,當着衆人抽到宋桢臉上去。
崔槐轉着酒杯:“這紅蝴蝶妝面怕不是仿着宋世子身邊那個漂亮妞兒來的?”他看宋桢:“聽說葉枝姑娘也曾是青樓的妓子,仿的多沒意思,不如讓宋世子叫了葉枝姑娘來給大家跳一段,隻怕要比這幾個好看的多。”
吳國的纨绔們哄然起笑,宋桢在笑聲裡握緊了拳頭,喝酒的熱意在這一瞬間退散了,那嘲笑剝掉了他眼前的光,陰冷和恨毒纏上他的身軀,他擡起頭,舞姬們的身姿在他眼中變成漆黑的鬼影,他卻在忍耐裡笑出了聲。
“說笑了。”他看着崔槐,他笑着,眼神卻陰冷至極,“葉枝是我的近衛,她隻會殺人,不會跳舞。”
“哎~”松裴在這時候開了口,他瞥過宋桢,又看向崔槐:“崔大人喝多了酒可别渾說,傷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他倚着扶臂,笑看大家道:“諸位也别誤會了,這妝面又稱‘蝴蝶面’,可是當下姑娘間十分盛行的打扮。”
“不過說來……”他看向宋桢,身體微微朝着他的方向前傾,是個以示親近的作态,他笑的輕快,說話也輕快:“這妝面,倒的确和燕世子與葉枝姑娘有點兒淵源。”他捏着碧玉杯把玩在指間:“當年燕世子一夜屠盡黎國王室,黎國上下皆施以黥刑,姑娘小姐們也沒一個放過,可誰願意自己的臉上像狗一樣的給打上标記呢?想想每當他們攬鏡自顧,看見這刺字,該是多麼的厭惡增根啊!所以甯願用刀子用石頭刮花了臉,甯願血肉模糊,甯願那是一道猙獰醜陋的疤,也不叫這印記留在額上……我記得那時,坊間還流傳着一句話,‘黎國多絕色,如今遍醜容’。”
十年前,燕世子宋桢帥軍攻襲黎國,占領都城後,宋祯手刃黎國女君,更令燕國軍隊屠盡黎國王室上下,一把大火毀屍滅迹。他此舉引得黎國上下民憤滔天,為絕後患,黎國上下所有人皆額頭刺字,初生的嬰兒和将死的老人都不放過……
這事兒,暴虐慘絕,喪盡天良,當年傳的開,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