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莊與以秦國使臣身份在朝堂上跟齊君談生意,他用的還是莊君的名号,都是“君”,他自是不必跪拜齊君。他要跟齊君做的是糧食生意,齊國割了江南買供的米,本還想靠着自己的糧倉度過一段時日,可這些年的銅籌流通早把齊國上下都腐蝕壞了,田地長草,糧倉堆灰,即便層層征收,也都隻能收上來一些糙米糟糠。若入冬前不能填補空虛,冬天軍隊糧草就要斷,貴族大臣們藏住餘糧個個哭窮,在朝堂上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荒唐。
恰好,秦國卻剛和吳國做成一筆大生意,秦王願意把糧食倒賣給齊國,但是價錢卻要翻上一倍多,齊國從秦購置白鹽,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今又要買賣糧食,哪裡願意。
齊國說秦王是坐地起價趁火打劫,莊君在堂下從容不迫:“這話怎麼能這樣說呢?買賣生意,若不賺錢,還能叫什麼買賣生意?秦國和吳國向來不和,能做成這筆生意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心血,這買糧要錢,運糧要錢,儲糧也要錢,層層花費都在成本裡,齊國與我秦比鄰而居,如今糧食短缺,看着齊國百姓們挨餓,齊君愁眉不展,我王于心不忍,才願将這來之不易的米糧給齊國救急,我秦一片好心,可到底不是慈善,虧本賠錢的買賣也是不願做的。再者,吳王向來記仇小氣,若知道我秦将糧食倒賣于齊,隻怕往後也不願再将糧賣給我秦,我王是冒着自斷後路的風險在跟齊國做生意,開這個價,已經是很合理了!”
齊君談事向來喜歡在朝堂上,左右都是他的大臣,那君座置得很高,讓他看誰都像在看蝼蟻,他昨夜多飲了酒,又裹着臣子們獻上的美人弄了一宿,這會兒面色虛浮,強撐着精神在說話:“秦王這宗生意時機太巧,不免讓人懷疑是不是你秦吳兩家暗中勾結,在孤君面前唱的一出雙簧,天下賣糧的又不止姓吳姓秦這兩家,莊君别自視過高。”
莊與笑道:“誠然天下能做糧食生意的并非我一家,宋國的糧倉裡儲滿給帝都的供給,齊君或可與之一談。”
這話說的意味深長,齊君面沉目緊,握着扶臂,眯起了渾濁陰翳的眼睛,他微微坐起,居高臨下的審視着莊與。他要說話,被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報打斷。
“太子殿下到!”
厚重的朱門雕刻着緊密肅穆的方格紋,景華從通天門外進來,
太子殿下今日着華服戴高冠,甚是隆重高調,齊宮朝殿秉承一向的奢靡之風,玉柱金磚輝煌璀璨,瓊壁桂梁绮麗絢爛,紅蓮飾毯,翠羽做幕,朝臣亦是披錦着緞,佩金帶玉,而這滿殿的富麗堂皇,都難掩太子殿下通身的華彩氣勢。
他身邊還随着一個年輕公子,這公子青袍玉冠,容顔俊美,品相非凡,行止間朗朗翩翩,顧盼生情,自有一身貴胄風流。
齊君起身接見,未行大禮:“殿下遠道而來,實在辛苦,請入座。”
宦官搬來禦座,置在金階之上,在齊君高座之下。
衆臣跪拜,莊與仍是沒有行大禮,他站在殿階下,看着那置在下位的禦座,又見齊君起身相迎,卻仍站在比禦座更高的君座之上,心中不免生出幾分不快。
景華轉身落座,請衆人起身,他正襟危坐,姿态端莊,看向高座上的齊君:“本宮代替天子前來巡慰齊國,特帶了些小玩意兒,與諸君同樂。”
他微擡目光,示意下面宮女捧着的物什,最前面的一個鑲金漆盤裡放着個盒子,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華麗珍貴非常,引得衆人側目。
宮女打開盒子,玉光乍然傾室,如月之清晖普照天地,竟将難殿金碧輝煌的靡靡色彩暗淡下去,浮籠一層瑩潤清冷的柔光。探目看去,盒子裡頭是一枚瑩白玉璧,玉色純淨而剔透,隻邊緣雕飾了寥寥雲紋,極為的精緻美麗。
旁邊的宮女手裡則捧着六博棋的器具。
景華早就察覺到莊與在打量他了,隻是方才不便與他理會,此刻趁着空隙,在目光往來的衆人間看向莊與,不動聲色地對他一笑,還是那般,似乎在景華看來,他這一笑,莊與必定就會明白其中用意。
而莊與錯開了目光。
景華回過眼神,對齊君道:“齊君和各位大臣處理國事也乏了,聽聞齊國多有善戰博戲者,正好,帝都的顧傾顧公子也頗為擅長此道,不如酣戰一局,讓我們尋個熱鬧。”他手指輕輕地嗑在扶臂上,溫朗微笑:“自然,這個即是賭局,必得有個像樣的賭注,這塊玉璧是天下無雙的寶物,誰赢了,本宮就賞賜給他。”
他笑眼望向齊君:“本宮的興緻,不知齊君覺得如何?”
齊君掃過堂下,對太子殿下會心一笑,吩咐人搭台布局。
朝中大臣商量許久,選出個胡子一把的老文臣出來參戰,這位先生在齊國戰無不勝,曾經多次與他國高手交流切磋,是齊國各大賭坊禁止入内的挂牌人物。此刻見到顧傾年紀輕輕,不免傲睨自若,頗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
殿中間搭了座圓台,方便衆人觀看,兩人互相緻禮後就坐開戰,上來便劍拔弩張,一時分曹并進,遒相迫牟。諸位大臣圍觀四周,場面好不緊張熱鬧。
大約一炷香後,齊國棋局落敗。顧傾起身拱手作揖:“承讓。”
那老臣怒道:“老子沒讓你!”
顧傾風度翩翩地一笑:“老先生,晚輩說的,是我承讓了。
那齊國老臣氣得兩眼一翻,再衆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