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與猛然閉上了眼睛,手下用力,握疼了景華。景華見他狀态不對,挨近問:“阿與,你還好嗎?”莊與沒有回答,仍是閉着眼睛,蒼白從脖頸蔓延到面容。
過了片刻,景華感受到莊與緩緩松開了握着他的手,涼風吹散腕上餘留的溫熱,他聽見他輕不可聞地說:“就到這裡吧。”
景華垂眸看着他:“就到這裡?”他環顧四周,笑了:“這裡是哪裡?”
莊與無法作答。他看着景華,後退了一步。
景華有些說不上來的氣悶,他伸手,想要握回他,莊與往後退躲了一步,他退到了那片雪白的月色裡。
月色太亮了,他幾乎要融在那片白光裡。
他白色衣衫在微風裡輕拂,輕盈缥缈的像是片羽毛,他望着他的眼神也是一種如這月色一般模糊的迷茫,景華伸手想要抓住他,但他卻是越發抗拒地後退,他踩在白沙一樣的地上,浸沒在冷亮月色裡,那麼纖白脆弱。
他看着景華,混沌,掙紮,而後清醒,克制,最終變得冷漠,疏離。
他輕聲說:“抱歉。”
他這麼說着,轉身,衣袖被風吹散在亮白的月裡,他躍上了高牆,倏忽而去……他把景華丢在那兒,自己走了。
景華一口氣憋在心裡,上不去也下不來,他有氣沒地方撒,便賴在那片月色上,怪那月光讓人清醒了,他憤憤地踩了腳那月色,縱身一躍,追着莊與而去。
莊與輕功很好,身姿輕盈,飛躍萬家屋檐,猶如青雲行月。太子殿下就沒那麼輕松了,他說會一點,就是會一點,落腳時不是東倒一下就是西歪一下,偏又不肯落人之後,對莊與緊追不舍。
莊與在一處屋檐上停下,回頭看他:“夜深了,殿下該回了。”
景華停在他對面,見他形容自若,氣笑了:“你哄我半夜,弄得我這般狼狽,就這麼走?”
莊與見他還穿着中衣内裳,道:“我也救了你,扯平了。”
景華沿着着屋脊往前走了一步:“扯平?”他笑看着他,眼神含着很深的意味,在走近他時,輕聲地喚他:“阿與啊……”
莊與後退一步,與他分開距離,驕矜清絕地立在檐上,拒人于千裡之外,他對着景華坦然而笑:“以後還長,何必在今夜糾纏不休,起風了,殿下回吧。”
景華輕薄的衣裳被風吹動,莊與的白袍也被風吹起,景華繼續逼近他,兩個人的衣衫在夜風中碰撞在一起,又被吹着分離。
風不止,衣衫追逐不休。
莊與不想他這樣靠近,但他身後便是懸空,此間他已退無可退,景華見他的目光望向了對面,開口道:“事已至此,何不将計就計?”
莊與被他的話吸引,望回了他:“将計就計?”
景華道:“你想賣糧,我想活命,不如我們兩個合作。”
莊與挑出了重點:“活命?殿下方才還振振有辭,說他不會殺你。”
景華歎氣道:“今夜之前,是不會殺我,今夜之後,可就難說了。”
莊與問:“這怎麼說?”
景華道:“我活着,對你才會有所制衡,你賣糧給他,得到好處,也會因為受制于我,一時難以有所行動。”他又往前了一步:“今夜這場刺殺,是他的離間,也是他的試探。你選擇了出手相助,他的計劃沒有成功,相反,我和你在今夜共度生死,坐實了白日裡他對你我關系匪淺的猜測,他今夜還能安枕嗎?”
莊與精神不佳,可也沒有輕易被他帶偏:“你休要哄我,他殺你沒有任何好處,他承擔不起被天子問責的風險。”風吹盈袖,他飄融在無邊月色裡,人沒有走遠,說的每句話都是要和他斷開幹系:“他就不會再有别的選擇,遲早必會迫于局勢,答應與我交易。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何須要再‘将計就計’?”
景華見他如此狠心絕情,撫掌笑道:“說得好。”他往前一步:“今夜這場刺殺而今已經不能賴于你我,他想抽身而退,總得找個替罪之身吧。”他趁勢靠近過來,壓低聲音,如同密語:“阿與啊,豫金城裡,除了你我,還有誰在呢?”
莊與偏頭,目光對上他的笑眼,半晌,他說:“你說這麼多,都不是你糾纏我的理由。”景華笑意相抵,輕聲問:“糾纏?阿與,方才是誰帶我月下私奔?”莊與聞言,面色一變,景華把他的慌亂瞧在眼底,他怕人跑了,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面上非常正經,扯會正題:“你說得沒錯,齊君犯不上要我性命,他于我,亦不足為懼,我的危機,不在眼前,而在身後。”
莊與心亂如麻,反應遲鈍,景華從袖中拿出那枚玉璧,瑩瑩玉光推向莊與身前,他拿捏莊與的心軟,趁機好話哄他:“阿與,算我求你幫我,成不成?”
莊與本已經被他哄得猶豫了,這會兒看見他手中的玉璧,如見昨物,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望住景華,冷眼一笑,袍袖吹開,縱身而去。
景華看着玉璧,驟時恍然,追悔莫及,他怎麼把那茬兒給忘透了!
他擡頭,卻見莊與沒有走遠,他停在對面的檐脊上,轉過身來看着他,身後是圓月高懸。不見光的巷道橫陳在二人之間,猶如深淵。
他在月下沉默地望了會兒,對着景華,伸出了手。
景華一笑,縱身越過那道漆黑的溝壑,落在莊與身邊,把手搭在了他伸出的手上扶了一下,站穩後他也沒有松開,手指微蜷,以示親近的握住了。
莊與怔愣,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景華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唯恐愈發惹了他不高興,再把他一丢自己走,一時話也不敢說,動也不敢動。
莊與無奈,把手從他手指間抽出,重新伸開在他面前:“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