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擡手去碰一碰。
鬼使神差,他的手指伸到了他的面前,被細長的毛筆攔住,莊與擡頭看着他,他被他的目光碰上,卻沒有醒,那種感覺越來越濃烈了。
像浸在了軟霧暖香裡,像喝了迷魂湯,擦過的眼神是細小的火,滋煮着心頭那莫名的潮癢。他還想繼續伸手向前,毛筆毫不留情地敲在他手指上。
疼痛讓景華從恍惚中陡然清醒。
他心跳如雷,摸着被敲痛的地方,那潮癢化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悶躁,而勾起這一切的人竟若無其事的繼續做事了。
景華覺得自己有此失态之舉,全是因為沒有睡好。
莊與處理完了公事,封了盒子讓折風送出去。這才有空理景華,卻是揶揄起人來:“聽聞顧公子夜闖齊宮,說太子殿下遇刺,驚病于行宮,跟齊君要說法,不知驚病的太子殿下,”他明知故問道:“昨夜歇得可還好嗎?”
“好啊。”景華頭也不擡地說謊,他把拆卸都零碎又正在拼裝回去,他手下未停,掀起眼皮笑看他:“崔将軍追查一夜,舊魏餘孽可抓住了麼?”
莊與笑而不語。
太子遇刺,顧傾夜鬧齊宮,正如所料,刺客無一活口,齊君把一切都推給了舊魏餘孽,讓崔少将軍追查徹底,顧傾鬧了一場,适可而止,回行宮去了,清早把齊君送去行宮的禦醫數為庸醫,攆出了行宮。齊君今早稱病告假,連朝也不上了。
這消息已經讓蒼鸾跟早膳一并送去給景華了。
“你心情不錯。”景華瞧着他眼梢那點笑意,見他從容自如,好像昨夜他們激烈的碰撞已經散作雲煙,他能這麼快的轉變,景華隻能想到兩種可能,要麼就是他理清了頭緒,有了應對之策,要麼就是有人為他分憂開解,把他哄高興了。
莊與含笑,慢聲反問道:“殿下心情不好麼?”
景華忍着心裡又無端地生出悶潮和煩躁,咬牙道:“好極了。”他把拼好的魯班鎖往前一推,木塊在書案上轟然散作一團。
莊與輕聲一笑,說回正事道:“六年前魏國的事,殿下知道多少?”
景華道:“七年前齊國出兵攻打魏國,打了半年,眼看就要攻下了……”他笑看一眼莊與,“秦公子莊與卻以代天子調停的由頭将齊國轟了回去,彼時魏國王族崩塌,魏國為秦吞并……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莊與又問:“魏國新君魏真,你了解他多少?”
景華略微思索,“魏真?聽聞他甯死不降,自刎戰前,倒是硬性。”
莊與卻道:“并非如此”他看景華道:“我的确屬意魏國那塊土地,但也頗為欣賞魏國新君魏真的智謀膽識,若非必要,我也不會采取下策。”
景華問:“什麼下策?”
他卻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窗外,和他說:“雨停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
齊宮後山山群連綿,峰巒密集,深入腹地後樹木幽深,道路難行,抵達地方時,天已經黑了,冷月高懸。
這是一片紅楓林,紅葉茂密,焚如業火。林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八角飛檐石塔,皓月之下,石塔上漆黑的石面散發出冷冽的光,是跟鋪在玄武大道上的石磚一樣的石料。石塔下紅楓高低錯落,夜風搖曳,似火簇攀緣而上。塔底紅葉滿地,塔棱所指八個方向各立着一座三人高的石浮屠,合起的掌心間燃燒着幽紅的燈光。
這座塔有九層高,每一層的八面石窗上都亮着幽黃燈火,在第七層正對他的石窗上,亮燈的窗戶後面,貼着一個人影的側面。從這裡瞧得不大清楚,但還是可以看的明白,那人影是個正在打坐的和尚。
景華問道:“這是?”莊與知他已有猜測,沒有答話,他往前走去,腳下堆積的紅葉很厚,依稀一條黑卵石鋪成的小道,直通石塔大門。
焚寵倚在門口的石浮屠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武衣,他的面容淩厲鋒利,一身黑衣凝而不動,幾乎與他身後的冰冷漆黑的石像融為一體。他聽到動靜擡頭看,目光掃過景華,轉而輕輕一笑,上前兩步,有點懶散地道:“我的好主子,你也真敢冒險。”又囑咐道:“天亮之前必須出來,你們把握好時間。”
莊與帶着景華往塔中走,景華感受到身後目光,回頭看去,見焚寵倚着石浮屠,在月下曲指彈刀,落拓不羁而又意味無窮地對他一笑。
他在此刻斷定了殺掉崔槐的兇手,雖不能夠确定原因,但他有所耳聞,崔槐有着喜歡少男少女的惡癖,他收養過很多義子和義女,卻很少有人長大成人。
石塔内很明亮,有許多佛像,石牆也不是外面那般冷冽的漆黑,在燈火搖曳下呈現出柔和的銀灰。千萬盞長明燈在石塔内明明滅滅。莊與向其中一盞快要熄滅的蓮花燈裡添了燈油,景華也随着他舔了燈油。
他擡頭望過通天的旋轉梯,打破沉默道:“裡面,是魏真?”
莊與輕輕颔首:“這件事說來話長,七年前,我統轄魏國之後,有個人找上了我。那時候他還是個和尚,從魏國王陵找過來,告訴我魏真的棺木是空的,問我他在哪裡。”他看過來,隔着重重明燈,他說:“那個人,是月勾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