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迎了秦國使臣來,他一路擔憂,幸好一路無事,他引着晏非柳懷弈走上長階,往阙樓朝殿裡去。
與此同時,長安來的官員也抵至宋宮,這一行有六位老臣,其中有四家便是朝堂上鬧廢儲鬧得最兇的老臣,以玉提闳和潘穆阊為先,那四家之外還有兩位,一位是簡策的叔父,一位是初元寄的叔父。
簡策、顧傾、初元寄,都是太子的侍讀,從小和景華在一個書堂武場長大,感情非同一般,其家族也多偏向太子這一邊,顧傾在裡面年紀最小,這幾日跟随太子辦事,簡策和初元寄要成熟穩重些,立在天子堂上為太子殿下監持朝堂動向,也替他物色年輕可用的新臣人才。
另外四位是朝堂上的年輕新臣,其中一位是海氏公子,宋王譚璋娶的海氏女是他親姊,他這回來,也是順道過來拜祭一下亡姊。第二位是文家長公子文期,他妹妹如今正住在東宮旁的禦廷。還有一位奚家公子,他是朝中一位清流老臣的兒子,說是清流,其實就是不得罪任何一方明哲保身罷了,景華名單上拟了那最愛和稀泥耍混子的老臣也來,誰知奚家老頭連夜告了病假,推了他同樣崇尚中庸之道的兒子來。這最後一位公子出自清溪之源學府,後來景華親推到帝都學府讀書,是個清白人家的孩子,如今跟着簡策做事。
宋王譚璋在阙樓明堂接待各位大臣來使,太子殿下并未出現,譚璋代太子傳達辛苦之意,請各位先在宋宮住下歇緩兩日,待改日他親自設宴款待諸位。晏非心中顧念秦王安危,要求要見秦王一面,被譚璋說着場面話拒絕了。
人散後,顧傾前去拜見了幾位伯父,他們幾個小的常互相往來各家,父母親輩都熟悉,簡家伯父是個很和藹的老人,顧傾最是喜歡他,初家伯父是個武将,不怒自威,性子剛直,但其實為人也很好相處,顧傾的武藝還得過他的指點。幾位伯父對顧傾都很和善,如自家長輩般地叮囑了他幾句,顧傾親送他們出門。
見着衆人都走下長階,顧傾心中暗松一口氣,他真怕這兩邊人一言不合就當堂動起手來!
他走到七層阙樓上,景華一身玄袍風吹不動,他孤身立在扶欄邊,垂眼看着底下走下長階的兩撥人,面沉目冷。
顧傾在後面看他,這幾日,景華一直以玄袍着身,玉冠束發,這身玄袍暗繡金絲龍紋,這是他東宮正統身份的象征,這身衣裳讓他威嚴沉肅高不可攀,也讓人不敢親近随意冒犯……
景華從長階盡頭收回目光,微微擡眸,宋宮殿宇縱橫羅列,規制有序,重重殿檐外一處碧湖上的飛檐卻格外不同,雲霧水煙氤漫,遠看那處便像看着隔在雲端的仙瀾,那閣中的人他已經幾日沒見過了,他想去見他,可他心裡亂得很。
景華想着他,他覺得自己的心裡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真切的欲望,那欲望比占有更想占有,比溫柔還要溫柔,那欲望像是攀折纏繞的藤枝,在一夜夜的輾轉反側和胡思亂想裡盤踞他的心髒,那枝上有刺,那葉上有毒,它們不受控制的吞噬了他的心髒肺腑,卻偏偏還要在那心尖上開出一朵溫柔缱绻的花兒,讓他感到搔癢和憐愛,也感到掙紮和疼痛……
他原本以為他是靠近了才會惹他的軟煙香霧,如今卻成了隔遠便魂牽夢萦的牽挂想念……
他忘不掉那夜他叫着他的名字,他吻在他的頸側,他顫在他的懷裡,他揪着自己的衣袖,放任自己洩在他掌中……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就像莊與帶着他那麻痹情欲的扳指一樣,他在清醒的時候會對他疏離,他也應該像他,帶個什麼斷情絕愛的扳指,像穿着這身衣袍一樣,把自己困在應該有的束縛和鎖鍊裡……
他這一生本該如此。
顧傾見他沉思,輕手輕腳的走上前,扶着欄杆往外看,他腰間垂着的錦絡上綴着玉珠,那玉珠碰着欄杆,叮鈴作響。
景華的思緒被着叮鈴喚醒了,他側臉看顧傾,見他也面色沉郁,笑問:“怎麼?秦國人給我們顧公子臉色瞧了?”
“沒有,他們待我挺客氣的。”他挨過來跟景華小聲道:“就是這樣才奇怪,晏非跟柳懷弈是貴公子出身,他們受教養約束,跟我客氣不奇怪,可他身邊那些護衛也待我很客氣,他們越客氣,我就越難受,我就越是辨不清楚他們葫蘆裡要賣什麼藥,而且,他們不但對我客氣,堂上見了宋王也很客氣,見了那些天子也是客氣,那些老臣們見秦國來的是兩個年輕人,覺得好欺,明話沒說,臉子和眼色給了不少,但他們還是很客氣!”
他看着景華:“要是秦王把您囚禁了,别說給好臉色,我隻怕刀子都早就砍上去了!”他既是驚歎又是困惑地感歎道:“以前隻聽說秦國人陰險狡詐,如今見面果然不虛,明明都是算計,可誰也别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什麼文章來。”
景華聽了他這番說辭,但笑未語,他本想給他說解一番,轉念一想,不如讓他自己去切身思索體驗,這也是一門必要的學問,便順着他的話道:“是有些奇怪。”又提點了一句:“眼下風平浪靜,或許是時機未到,又或許隻是探石問路,秦國演着孤立無援的戲,大奕的老臣内部卻已開始明争暗鬥。黑雲壓城,風雨将至,宋宮也并非固若金湯。”
顧傾自覺愚鈍,聽得不明不白,但他也領略了一些景華的意思,憂心更重了:“我這一路上,沒見過莊襄,但我總覺得他就跟在身邊……他可是秦國最為陰險歹毒之人,他不在,定然在背後做什麼狡詐貓膩!殿下你千萬小心!”
景華笑着應了,顧傾趕緊回去歇息。顧傾一走,他臉上的笑容便被風吹散了,望着遠處的仙瀾閣,沉默無息。
顧傾孤身下長階來,初雪方霁,天朗風輕,他今日着了一身粉青的袍子,的袖角和腰間的錦絡在微風裡輕輕飄動着。
他從小便長得好看,越是長大容貌便越是出衆,那好看裡有一半豐神俊朗的男相,又有一半朱唇粉面的女相,就是擱在長安城美人堆裡,他也出挑的讓人一眼就能看見,後宮裡年輕的妃子見了他都要自行慚愧……
顧傾父親瞧他這個唇紅齒白的模樣便歎氣頭疼,他是顧家長公子,他父親生怕他仗着這張臉長成個油頭粉面的混賬東西,敗了他家裡的名聲榮寵,從小對他就格外嚴苛,三歲就送去太子身邊做侍讀,他越長大越是好看,他父親便越是心梗越是嚴厲,他見了他爹就跟小兔子見了狼,訓責兩句便紅眼睛紅鼻頭,楚楚可憐像個女兒态,看的他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