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樓梯間,楚萱問陳子妍:“你為什麼要走?”明明做錯事的不是她,反倒她像落荒而逃。
陳子妍開了一個楚萱給她的巧克力球放嘴裡,一派不在意地說:“我早就想辭了,隻是正好遇到這麼個事兒而已。”
天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楚萱盯着陳子妍,懷疑她在故作輕松。
陳子妍看她一副明顯不信她的樣子,擡手拍了下她的胳膊,哎呀一聲,說:“我上次給你說過的吧,我閨蜜在整容醫院上班。她早就讓我去那邊做了,說是都是搞市場的,搞營銷的,我在CG這兒賺的不過是她的一個零頭。他們那兒可賺了,工資高很多。”
楚萱啞了下,想說什麼又回應不了,她總覺得陳子妍的理由既有道理,又沒道理。女人是舍得在容貌上花錢,但以她知道的來說,整容醫院和美容店一樣,利潤不錯,但競争也大,客源不見得多麼可觀。
看她張了幾次口都沒吐出什麼,陳子妍朝他擠眉弄眼道:“要不要跟我去?内部員工微調那些都是免費的哦!”
被陳子妍這一問,楚萱總算是理清了自己覺得怪異的點,她問陳子妍:“你去醫院做市場營銷,是不是要看業績的?”
陳子妍對此倒沒有否認:“這也是我之前猶豫的點,他們那邊沒有銷售,做市場營銷的,相當于也要拉客戶。但我已經打探過了,他們平時投入的廣告費用那些都不少的,用不着我私底下一個一個人追着客戶跑,跟銷售還是不完全一樣。”
楚萱點了點頭,她明白,不是誰都願意做銷售,陳子妍這種本地人壓力小,沒經曆過生活的毒打,不到迫不得已,哪會為了三瓜兩棗去看客戶臉色。
聽她侃侃而談,楚萱也感覺得到,她确實不像沒動過離職念頭的,她問陳子妍:“那你跟那邊談好了嗎?”
陳子妍沒隐瞞:“談了,随時可以去簽合同。”
楚萱以自己的經驗提醒了句:“如果你的崗位側重廣告營銷,而不是業績,在簽合同時,最好不要簽太多績效業績的比例。”
“知道了。”陳子妍點頭,認真道:“謝謝。”
楚萱以為她是為她的提醒道謝,但陳子妍補充說:“如果不是你告訴我那事,我就要跟人渣結婚了,到時候再離的話,你知道的呀,離異女的行情不好,萬一再有個拖油瓶……啧啧啧,還好被你發現了!”
說實話,楚萱這幾天一直有點自責,畢竟是在陳子妍爺爺去世的時候捅破她男友的事的,陳子妍此刻能這樣講,确實沖淡了些她的自責情緒。
她對陳子妍說得情真意切:“隻要你不是拿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就好,我祝你前程似錦。”
她眉眼間有一種淡淡的傷感,此刻正不小心流露在陳子妍面前,陳子妍風風火火慣了,被人陡然這麼一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靜了幾秒,她略帶嫌棄地說:“哎,你别這樣啊,搞得生離死别一樣。我還要回來的,我還要經常回來膈應那個渣男。”
楚萱笑了笑,沒再說話。
人們總說還會再見,實際上很多人一别就是永遠。
陳子妍在CG的工齡長,用了自己的休假時間,外加再請些假,那日和楚萱交談之後,就再沒出現在公司,她和她出軌男友的事在公司掀起一陣波瀾又重歸平靜。
楚萱像看着一鍋沸水漸漸冷卻,能量流失時,帶走了點她與人交往的興緻。
接下來的日子她照常忙碌,除了本身的工作,在陳子妍離職後,她和另兩人一起分擔了陳子妍的那一部分,楚萱有繪畫基礎,但不會用軟件畫圖,也開始嘗試去學習這種技能,這事擠占了很多她的空閑時間。
當她再去醫院看劉宇時,已經是兩周之後,劉宇該出院的時候。
在這之前,警方已經發了關于劉宇的案情通報,帶頭在網上造謠的幾個人被行政拘留,同時那位被證實是劉宇的親姐姐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但暫時沒來江城。
王清遠那裡時不時會給楚萱一些關于劉宇的治療消息,情況在好轉,但……
“他的問題累積得很久,他天生這樣子,偏偏後天又幹預得少,這一回受了強烈刺激,反應就要比常人激烈得多。你想想,正常人遭到網暴都受不了,更何況他這樣的。”王清遠歎息說。
他遞給楚萱一張行為觀察記錄表,又講:“不過也有一些樂觀的,首先是他的症狀不算很嚴重,還能勉強生活自理。人也能專注在一些事情上,比如上網。”
“另外,我們打過電話給他奶奶,他哭鬧的時候多,但自傷、撞頭、倒地打滾的情況不頻繁。也沒有服用什麼抗精神病藥物,所以他沒有體重增加和代謝問題,也沒有抽搐過……”
說到這,意識到是将楚萱當成了病人家屬,而不是病人,王清遠停了下。
楚萱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說:“我沒關系,我理解的。你繼續說,如果用過藥呢?還有别的副作用是嗎?”
“以上幾點對他的康複很重要。”王清遠點了下頭,說得專業:“為了抵抗前面藥物的副作用,一般是用二甲雙胍來緩解體重增加,用苯托品緩解抽搐,結果相當于——”
楚萱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話說:“治标不治本,甚至飲鸩止渴?”
王清遠欣慰地點了下頭,提醒說:“他現在還正是青春期,按照他們的發展路徑,狂躁、攻擊、自殘等行為都會開始加劇。這回出院後,要多關注他的異常,必要時是要再送我們這裡來的。”
楚萱看着《行為觀察記錄表》裡劉宇最新的情況記錄,看最近的一天,劉宇還自己打臉過幾次,再想了想劉宇的實際情況,真要回頭有什麼更多的異常,她奶奶是殘疾,誰能送他來?
“我記得上次隔壁床的那個病人,你們建議是醫教結合,可劉宇沒服用過别的藥,但也不能讓他完全不被幹預啊。他這邊即使回家,也沒條件去康複機構做幹預訓練。”
她看着王清遠,問他:“能讓他在醫院多住一段時間嗎?不主要給他‘醫’,多給他一點‘教’。”
不等王清遠拒絕,她進一步解釋道:“住院的話,他能報銷大部分費用。”
她幾次提錢的事,王清遠這回終于看出了她的擔憂,提醒說:“那也不是報銷全部,這半個月的自費總數已經不少了。如果再住下去,費用隻會多,不會少。”
似乎是因為沒幫上忙,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問了院裡,暫時沒有給這類病人的綠色通道。我們這裡接診的,他這樣的很多。你……”
他猶豫了下,到底是說出了口:“你要給他付費用,不是長久之計吧。”
楚萱當然知道不是長久之計,她也囊中羞澀:“但他這次既然入院了,能多讓他康複一點是一點,是不是?”
王清遠皺眉,擔憂說:“但我們這裡的重點也不在幹預。”畢竟是醫院,重點還是在于“醫”。
楚萱有些失望,這确實是一個現實問題,劉宇這類病人,也跟她類似,長期呆在醫院裡不是辦法,最重要的還是平常的處理。
她進一步問王清遠:“他們這樣的,平常家裡人要注意些什麼?怎麼幫助他?”
王清遠回她:“家長要做幹預方面知識的培訓,幹預他行為時要有耐心,不懂的時候多問。”
楚萱想了想劉宇耄耋之年的奶奶,再一次覺出這件事的力不從心。
但是誰也不是救世主,不能真将人間的苦難消滅得一幹二淨,楚萱給王清遠緻了謝,去結清了賬務,進病房接劉宇回家。
劉宇正在和隔壁床的一位白發小女孩玩,劉宇好動且吵鬧,小女孩安安靜靜地看着劉宇玩智能樂高,兩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見楚萱在收拾行李,小女孩的家長主動攀談道:“你們家今天要出院了嗎?”
楚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