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不明白她在謝什麼,但那日的心跳他記得清楚無比,也是現在這樣跌跌撞撞。
一隻驕傲的天鵝在他跟前垂了下頸,他克制再克制,才神色淡淡說:“謝什麼?”
楚萱依舊笑着,聲音輕快地回他:“下次我請你。”
她的行動力強得驚人。
第二天就和邱斓帶着飲料到了他和陳初宴打球的球場邊上,作為年級全科第一,她單單坐在那裡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何況還輕松笑着看他們的球場這邊,同學們推推攘攘地起哄,說美女學霸不知是來看誰的。
他心中有預感,但沒跟人說話,也沒敢多看她,隻是運球時進攻得更猛烈了些。
賽後他跟着陳初宴往她倆那邊走,邱斓和她各朝他們遞來一瓶水,楚萱看他喝了後,如星辰般的眼眸更亮了,很事後諸葛亮地告訴他說:“這瓶水好像是我喝過的。不好意思,拿錯了。”
她故意的。
得逞的笑意太明顯,以至于後來她再給他遞水來,他就隻敢隔空往嘴裡送。
她也足夠聰慧,總有很多看似拙劣、但确信他會上當的小伎倆:書包太重背不動、買電子産品不會選、回家的路有一截很恐怖、一杯大杯奶茶喝不完、這個冰淇淋太涼了、你知道初雪時那些男女都做什麼嗎……
最後是:今天回去也太晚了吧,不如明天再回去啊,你不是也帶身份證了嗎?
她一步步得寸進尺,一步步撒網,将他對她的情愫從心生疑惑到死心塌地,将他套得牢得不能再牢,然後……
她忽然抽身離開了。
回憶裡的甜蜜實在太過濃烈,以至于整整十年過去,哪怕他總翻來覆去提醒自己要恨她不辭而别,卻依舊走不出來,屢屢翻出來回憶。
要不然也不會看她一眼,就從錦城義無反顧地跑到江城來。
而今又知道她的離開是迫不得已,與他決裂是陰錯陽差,陸淮高凸的喉結滾了下,心中不甘,情不自禁:“萱萱……”
但他逆風而站,聲音低沉,距離幾步遠,在楚萱的視野裡,隻見到他在對面張了嘴,根本聽不見說了什麼。
楚萱猜他無非是在說拍好了之類的話,走上前來,莞爾:“好了那就回去吧。”
陸淮看着她的眼眸中情愫流動,但楚萱一門心思都撲在照片上,隻拿回了手機,并沒多跟他對視。她此刻情緒正好,陸淮并不想強行掃她的興,隻是說:“先吃個早飯,附近有家粥店不錯。”
她一直都喜歡喝粥,尤其是生理期時更喜歡熱乎乎的流食,楚萱垂頭發着朋友圈,朝他應了聲:“好。”
陸淮居高臨下盯着她屏幕上的手指看,看她在文字裡輸入了一句唐詩:“日出江花紅勝火,秋來江水綠如藍。能不喜江南?”
他看回她微垂的脖頸,心中重複說:能不喜江南?
……
兩人吃了早飯,回到酒店時已經豔陽高照。
楚萱先下車,本打算跟陸淮拉開點距離各走各的,但陸淮在她身側緊緊跟着,她腳步快他就快,她慢下來,他還能站着等她。
她眼露不解:“你幹嘛?”
陸淮并沒正面回答:“今天的幾個行程,你準備去哪個?還是都不去?就在酒店呆着。”
楚萱警惕地看着他:“沒想好。”
陸淮被她渾身警惕的樣子逗笑:“你在戒備什麼?”
楚萱很直接:“戒備你要表現身正不怕影子斜,但用力過猛。”黏人得太過,像她是個磁,而他是個鐵。
他身哪裡正,心也在斜,但陸淮說:“大大方方一點有什麼不對?”
楚萱看着他一本正經甚至有點無辜的臉,一時沒找到話反駁,他明明說得也有理,可她就覺得哪裡有點怪異。
兩人走進酒店寬闊的大堂,大堂一邊已經有不少吃了早飯的同事在集合,按隊伍來看是分成了幾個活動項目。
見到他倆現身,對着他倆的蘇柒柒對正在組織的王建玲提醒了句,王建玲看他倆一眼,就将任務交給了于露,趕緊朝他們走了過來,但總經理徐裕率先了她一步到了陸淮跟前。
幾個員工進局子被調查還是公司建成以來的第一次,徐裕看着一起出現的兩個當事人,一時也不知該說報警的楚萱果敢,還是該說被牽連到的陸淮倒黴。
徐裕表情複雜地安慰陸淮說:“陸總辛苦了。”
頓了下,又朝楚萱說:“你也辛苦了。”
楚萱客氣地笑了下沒說話,畢竟徐裕真正關切的人也不是她,而是一旁的陸淮。
陸淮沖徐裕點了下頭,既沒說是,但也沒否認徐裕的評價,他和楚萱一起被人潑了頓髒水,但也有那麼點共患難的意思,還一起看了場日出,這也是他倆沒有經曆過的第一次。
他目光越過徐裕,看向他身後的王建玲:“有什麼事嗎?”
有總經理在場,自然輪不到她關心這兩人,王建玲便沒客套,直接說事:“是的陸總,是個好事兒,昨天楚萱救的小女孩的家長來過,說要當面感謝一下。”
她看向楚萱,一臉欣賞。
楚萱聽到她說的“來過”兩字,正想着事情過了就好,哪知又聽王建玲說:“他們晚些還要來,讓你等會務必要見見他們。”
從很多年前開始,為了吸收到的情緒更少,她就不再參與不必要的社交,一聽他們還要來,再看王建玲眼裡還有些意味深長,楚萱深覺有壓力,忙推脫說:“這麼隆重——”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大堂就湧進來一隊人。
為首的那個長相憨厚的中年人看到了王建玲的身影,揚手朝她打招呼:“王經理,我們來了!”
然後這隊人就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楚萱被他們的陣仗搞得要驚掉下巴,實在是很誇張——十來個人,一個抱着昨天落水的小女孩,剩下的,有人拎着果籃,有人提着雞蛋,甚至于,有人還拿着帶流蘇的……錦旗!
看到那面還裹着的錦旗,楚萱一預想到最後的接收者可能會是自己,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種東西要一本正經地接受不說,萬一内容是跟王清遠朋友圈發的那種——某個有痔青年贈給他們院裡一科室的“治□□一絕,有一腚水平”——那樣出其不意,還會讓贈旗場面更加“有趣”。
陸淮看一眼人群,視線一收就見楚萱臉色斑斓,這種因為又怕又尬顯得人又呆又萌的樣子,是他在她臉上從未見過的。
他彎起唇笑,竟也生起了點看熱鬧的心思。
楚萱本想在這事上求助于他,哪知轉向他,就見到他在垂眸偷笑。
她求助他的想法頓收。
陸淮似有所感,掀起眼睑再看她,出乎意料地對上了她透着狡黠精光的眸子,他頓時心覺不好。
楚萱也果真“不負他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