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給吳煦磕頭認錯,吳煦哪裡肯,忙躲萬叔麼身後。
既是無心,好心辦壞事,萬沅沅一改冷臉,客氣請他落座,喝些茶點緩緩。
王文泉表示若是報官,他也願意作證,定要為大妹子和吳煦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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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二苗駕莊裡的馬車趕去縣裡,邀常來常往的縣衙師爺喝了頓酒,酒席上傾吐一番吳煦遭遇,師爺是個玲珑人,當即推薦了縣裡有名的訟師金大狀。
金大狀常為窮苦人奔走,隻象征性收一點酬金,在百姓之間很有口碑。
他随柳二苗回了十裡莊園。柳家周圍人多嘴雜,還是莊子裡談話方便。
魏夫子亦在。
事關重大,學堂那邊由柳玉瓷和張荞領着餘下孩子背書、練大字。他帶着吳煦在這邊。
師者為父也。
除了吳勇,他沒有長輩做主,柳家到底不是正經長輩,上了公堂,魏夫子更名正言順些。
金大狀聽聞吳煦在讀蒙學,道是狀告親父不妥,“我朝極重孝道,無論吳勇是否犯罪,子告父,先受二十大闆,再背一世污名,不值當。”
此前沒人跟吳煦說過要打闆子,“啊,要打闆子?可是,孝道的話,為娘親讨公道就不算孝順嗎?”
自是不算,出嫁從夫,女子哥兒地位如何與漢子相比。
萬沅沅事先也沒想到這點,“那不行,光是二十大闆,阿煦身子骨哪受得住。”
金大狀建議他們,魏夫子若同意,可代學生首告。
魏夫子有秀才功名,見官不跪,他們占理,縣令多少會賣點面子。雖以夫子身份出面狀告吳父有些牽強,可吳煦外家無人,也說得過去。
魏夫子心善,憐惜學生遭遇,果斷同意,“也好,便由為師首告罷。”
萬沅沅歎一聲,此番過後,魏夫子在村裡怕是要遭拎不清的人記恨,小學堂亦前路未蔔,不知會是何境遇。
老婦聽他們議論,自知罪孽深重,想要彌補一二,“若我自去縣衙自首呢?那就妨礙不了吳煦名聲了吧?出了命案,官府總不能不查,且我不是你們東山村的,我要自首你們裡正也攔不住我,怨不了你們。”
如此更好!
“隻是人命官司,堂前敲鼓,無故指認他人害命,一概先打十闆,你可受得住?”
“受得住受得住,沒關系,我該得的。”
故此,金大狀便作為老婦的訟師,替她草拟一份自告狀紙。
幾人商定好對策,隔日一早便去了縣裡。
走前,萬沅沅去裡正家知會一聲。
裡正見他們報官心意已決,又是接生婆自告,不好再說什麼。
衆人走後,他抽着水煙,唉聲歎氣。
給吳家通風報信定不可能,吳煦那孩子實在命苦,可往後村裡名聲……唉,恐怕好人家都不肯嫁到村裡或娶村裡哥兒女娘了。
愁啊。
怎麼出了這麼個不是人的東西!
另一邊,柳家一行人直奔縣衙。
瑀朝告狀流程一般是寫狀紙,遞交給衙門門房,請門房轉交師爺,師爺會依據事情輕重緩急,挑揀重案要案呈報縣令,擇期升堂。
若是民事類糾紛,會有師爺先行調解,雙方接受便算事了,不必過堂。調解不成,就要等師爺排案子,等縣令發話再進行審理。
若是刑事類案件,又不願按上述流程慢慢等的,便可去敲衙門前的堂鼓,擊鼓會引起周遭百姓注意,稍後有衙役接過狀紙直接遞給縣官,由縣官決定是否立即升堂辦案,或擇日再審。
但是,擊鼓鳴冤者,不管狀告何人,所謂何事,需先受十大闆。
子告父,則二十。
他們選擇直接去擊鼓,不能等吳勇和王文泉反應過來跑路。
金大狀陪同老婦拿着狀紙在衙門口擊鼓鳴冤。
其餘人站在人堆裡,暫未上前。
鼓聲一傳數十裡,很快就有民衆聚集起來。
人群裡有跟金大狀相熟的,有受過其恩讨回公道的,還跟他打趣:“金大狀,又為咱老百姓請命來啦?這回又是什麼案子?”
金大狀笑而不答,隻說讓他們等着升堂旁聽。
前日柳二苗跟師爺打過招呼,是以,衙役将狀紙遞進去,不多時便來傳訊,縣令大人準備升堂啦。
擊鼓鳴冤,須公開審理,故堂外站滿了圍觀群衆。
老婦挨完十闆子,身上血呼啦擦的,開口便是自告,全場驚呼聲一片。
她将往事娓娓道來,又哭又悔,直指吳家漢子威逼她使了手段謀害自家媳婦性命。
縣令聽罷,問:“本案可有苦主在場?”
魏夫子領着吳煦步至堂前,讓吳煦隻管跪拜縣令,不必開口。
他道自己乃孩子老師,替他将多年苛待委屈細細說給大人,其後又有柳家夫夫和王夫郎上前作證。
縣令大人驚堂木一拍,命衙役速速去東山村拿人。
蘭竺縣民風淳樸,圍觀百姓都多少年沒聽見這種驚世駭俗、喪心病狂的命案了,頓時議論紛紛。
有人同情孩子自幼喪母,有人痛罵漢子滅絕人性,有人對老婦遭遇既憐又恨。
吳煦不知被全場氣氛感染了情緒,還是原主沒有散去的靈魂作怪,低泣不止,不多時,變成嚎啕大哭。
聽者心痛,聞者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