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裴家主宅。
一層客廳的落地窗前,裴嘉钰端坐琴凳之上,雙眼微合,深情演奏小星星變奏曲。
後方大門開合,傳來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一個八拍彈錯三個音,”裴于逍冷冷的:“實在學不會就去做套卷子吧。”
咣!
琴音變調。
裴嘉钰轉過頭,莫名其妙:“你第一次聽我彈錯?吃槍藥了今天?”
“我隻是提出一個合理的建議。”
裴于逍一言不發往樓梯上走。
裴嘉钰跳下琴凳,抱臂看着他哥孤零零的背影,忽然靈光一現:“咦,今天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樓梯上腳步聲猛地頓住。
裴嘉钰陰陽怪氣的:“我們家小柚老師呢,我親愛的太傅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他不理你啦?”
裴于逍轉過身,臉色不變,“這是我家他為什麼要一起來?”
“你們不是形影不離嗎?”
裴于逍張了張嘴,旋即抿得緊緊的,仿佛被戳中了什麼心事,好幾秒後才緩緩道:
“他有自己的家。”
裴嘉钰:“?”
“算了,你不懂。”裴于逍不再多言,搖搖頭,徑直上樓回了房間。
“??”裴嘉钰:我不懂什麼?我怎麼不懂了?要說戀愛經曆我比你多好吧!我幼兒園開始就有女朋友了!
等等。
裴嘉钰托腮,我為什麼要用“戀愛”?
他伸長脖子往樓上張望,他哥的背影幾乎完全隐沒在黑暗裡,卻依然能夠感受到步履間那細微的落寞。
小少爺猛然睜大眯眯眼!
不會吧!
那他倆誰是誰的女朋友?
洗完澡後裴于逍直接躺到床上。
萬籁俱寂,私下漆黑,窗外樹上蟬鳴漸弱,裴于逍卻沒能很快入睡。
他翻了個身閉上眼,感到思緒紛雜萦繞心間。
公交站前分别時,陶柚的那抹笑深深印在腦海裡,甚至因為時間的打磨和深夜的情緒而越發清晰。
細節變得充盈。
躍動的光影、喧雜的人聲,以及那明顯帶着燥熱的風都清晰勾勒出一個具體的、陌生又熟悉的陶柚。
一整晚、一整晚地盤旋在了裴于逍的記憶中。
·
一整晚,陶柚也沒能睡着。
房間裡沒有開燈,風扇在角落吹着,陶柚被熱得在床上輾轉反側。
這就是一架木闆床,墊了層薄薄的褥子,每翻一次身就吱嘎吱嘎作響,還硌人。
陶柚太瘦了,身上沒幾塊有肉的地方,硬闆床硌着骨頭,就像睡在堅硬的石頭上。
陶柚終于忍無可忍坐了起來,起身的瞬間太陽穴劇痛,仿佛有把斧頭硬生生劈開了腦袋。
他又直愣愣倒了回去。
床闆磕到後心,陶柚沒忍住幹嘔了一下。
他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汗,發梢被浸濕,擡手一摸一片濕濡,眼前也是花的。
要熱死了。
陶柚抿着幹澀的嘴唇閉了閉眼。
他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其實很高,從前剛參加工作還在實習的時候,工資不高,他也會直接花掉一大半來租房,買最好的床品,就是為了讓自己能睡一個好覺。
穿越進這個莫名其妙的小說裡後,他運氣其實也很好。
先是在裴于逍家住了半個月,吃的是最好的營養餐,住的是二十四小時恒溫的房子,睡的是豌豆公主的床墊。
哪怕後面開學住宿舍,環境其實也還不錯,至少有空調和柔軟的床墊。
現在突然又回到貧民窟,陶柚一時真的難以适應。
攢夠了些力氣,他撐着床緩緩坐起來,這次不敢動作太大,但頭仍然很暈,眼眶脹痛,控制不住流眼淚。
床簾沒拉,對面樓裡有幾戶還點着燈,發出零星的光點。
陶柚搓了搓眼睛,睫毛淚水糊在一起,看窗外的光點仿佛被水暈開了似的,光怪陸離。
風扇立在很角落的位置,陶柚想離近點吹,用腳勾了勾,沒勾到,不得已下床走過去。
可腳剛沾到地上,腿就一軟。
霎那間,陶柚覺得自己像根面條似的軟趴趴沒有支點,眼睛一黑,直接貼在了地面上。
他耳畔嗡嗡的,心裡也一突一突地跳着,雖然很熱,手心腳心卻都是涼的。
陶柚慢慢坐起來,天旋地轉中撐住額頭,旋即被自己的體溫燙得一激靈。
·
周末兩天,裴于逍都沒收到陶柚的消息。
仿佛陶柚回個家就徹底把另一個家給忘了,看着寂靜的對話框,裴于逍心裡一陣空蕩的煩悶。
砰!
咣!
裴嘉钰在空曠的家裡遛狗,帶着大狗玩得不亦樂乎,把家具和牆撞得乒乒乓乓響。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換做往常裴于逍壓根不會搭理他,但今天很奇怪,裴于逍就是看不過眼。
裴嘉钰開心極了,一會兒丢球一會兒丢飛盤,一會兒抱着大狗滿地打滾。
裴于逍默默看了一會兒,眼前忽然浮現一個月前池塘邊的畫面。
也是炎熱到睜不開的夏天,裴嘉钰也是這麼抱着卡爾打滾,隻不過地點在院子裡的池塘旁邊。
然後陶柚就那麼突然地出現了,裸|露的後頸在烈日底下白得晃眼,張牙舞爪撲進了池塘。
咕咚!
雖然過程很誇張,理由很英勇,但裴于逍印象最深的,還是陶柚從水裡被撈出來時的模樣。
渾身濕透,面無血色,捂着嘴咳嗽時肩膀削瘦,抖動的幅度令人心驚。
水珠順着他的眉心滑落,再流進指縫裡,他整個人都像一隻美麗但脆弱的玻璃容器,眉目又極其深刻。
明明容貌沒有改變,卻就是和裴于逍記憶中大相徑庭了。
也就是那天起,整個世界都開始不對勁。
嘭!!
裴嘉钰又砸掉一個木頭擺件。
裴于逍皺起眉,頭一次發自内心地覺得,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弟弟真的很鬧騰,而且閑得慌。
“Carl!”裴于逍喊了一聲。
大金毛立馬停下動作,連已經扔出去的飛盤都不接了,徑直掉頭跑向裴于逍,帶着一身蓬松的狗毛親昵地蹭裴于逍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