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聲果決的槍響後,費無冉滿眼不可置信的緩緩垂首,看到了自己滋滋冒血的腹部。
莊北面無表情,沒有放下手裡的原子槍。
費無冉捂住傷口,脫力倒地。
他擡頭,看向莊北,神情由驚詫轉為冷漠:“你都知道了。”
莊北沒有回答,就這麼看着他。
“太久沒進戰場,我好像失去了該有的敏銳。”費無冉盯着莊北血肉模糊的右臂。
“不過,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
他并無多少失望與遺憾,隻是困惑:“按理來說,你沒法拔出這個芯片。”
莊北沒有理他的話,他丢下還在淌血的笛安,一步步走到費無冉面前。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老師,一字一頓:“為什麼?”
費無冉沒有回答,他反問狼狽的莊北:“為了什麼重要嗎?”
“你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除了接受現實,還能有什麼别的辦法呢?”
腹部的血止不住,費無冉幹脆放棄了摁壓傷口。
他癱在地上,語氣雖虛弱,卻透着異樣的偏執:“Z,在哪個星球,殺什麼人,其實都一樣。”
“就算你是赫蘭斯人又怎樣?殺誰不是殺人?殺他們,殺我們,不都一樣?人比人又能高貴在哪?你殺赫蘭斯人和殺烏弗爾人又有什麼區别?”
明明已經瀕臨死亡,費無冉甚至還能扯出一個笑。
他看着莊北,繼續道:“Z,别矯情這些無意義的事,那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你該放下這些無用的情感,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如果你實在接受不了這個真相,我可以叫人再給你植入一次芯片,讓你再忘記一次。”
費無冉說到這,笑容逐漸變得猙獰,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因為他可怕的思想。
他一邊嗬嗬喘氣,一邊急促道:“再忘記一次,心安理得做烏弗爾的利刃,成為烏弗爾的英雄,好不好……”
“不好!”
莊北終于支撐不住自己的理智,他瘋了般撲到費無冉面前,目眦欲裂的質問:“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我把你當老師,我把你當我的父親,十六年!你騙了我十六年!”
“你憑什麼心安理得!我又怎麼心安理得!”
被莊北扯起的費無冉,艱難咳出兩口血。
血沫沾染了他花白的頭發,讓他有了弱者的姿态,但他的話語卻依舊淩人之上:“我為什麼不能心安理得?”
“你是假的英雄,我可是真的英雄。”
費無冉眼眶也變得通紅,他朝莊北獰笑着,刺耳高喊:“是我搗毀了薩樂姆,是我覆滅了烏弗爾最大的威脅,我就是英雄!”
“我培養出了烏弗爾最強的戰争機器,我怎麼不算是英雄!?”
吼完這兩句,費無冉忽然像洩了氣的氣球,似乎要油盡燈枯。
但他還執拗的低聲喃喃:“我是烏弗爾的英雄……”
“那我呢……”
莊北的淚暈開了他臉上凝固的血,赤紅的淚一滴滴落在費無冉臉上,他的哭聲逐漸變大,變得聲嘶力竭。
他哭得無助又茫然。
“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老師……你有想過嗎,我該怎麼辦,我是什麼,我活着是為什麼……”
滾燙的淚将費無冉砸出幾分清明,他眨了眨眼,潰散的瞳仁逐漸聚集,再度落在莊北身上。
可他的眼神依舊沒有情感,像是欣賞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他說:“你是最完美的,你是戰争機器,你活着為了殺人……”
“……殺盡,敵人。”
莊北絕望搖頭,“我不是……”
費無冉的生機馬上就要耗盡,神采卻在這時開始了回複。
他死死掐住莊北的右手,神情癫狂,尖聲叫嚣:“你是!你就是!你會一直殺下去!殺了我!殺了他們!殺盡敵人!”
“我不是!”
莊北奮力甩開費無冉,他盯着自己被鮮血浸染的雙手,神經質的重複:“我不會殺人了,我不會再殺人,我不能再殺人,我……”
費無冉吐出最後一口鮮血,瘋魔之後,一切歸于寂靜。
即将潰散的瞳孔終于出現了些浮動,許多畫面在眼前出現。
Zberin剛到基地時,總喜歡哭着要爸爸媽媽。
他被哭得心煩意亂,動了放棄的念頭。
可小小的Zberin抱住了他。
Zberin睜着水汪汪的綠眼,問他,我幫了你一次,你能幫我一次嗎?
費無冉答應了。
他用記憶幹擾芯片給予Zberin新生。
可直到Zberin長大,他才發現,Zberin對戰争,對敵人的仇恨深入骨髓。
這份仇恨讓他心驚膽戰,又心存僥幸。
還好Zberin是屬于烏弗爾的利刃,而不是烏弗爾的敵人。
不是嗎?
真相是所有人心中的刺。
随着Zberin的強大,這根刺也越紮越深,所有人都愈發忌憚,擔心這份本不屬于烏弗爾的力量終會毀了烏弗爾。
他也知道,一旦真相暴露,會毀掉的,不隻是烏弗爾。
陰謀遲早會敗露,Zberin也遲早會被毀掉。
後悔嗎?他問自己。
不該後悔的,他不能後悔。
可臨了,不該後悔的他,還是斷斷續續的歎出了一口氣。
費無冉聲音微不可聞,重複起了莊北問他的第一個問題:“為什麼呢……”
“為什麼救你呢……為什麼非得是你呢……”
“因為……”費無冉的眼角忽然有了光,那是鳄魚的眼淚。
他含着淚,想告訴莊北:“你救了我啊,我該救你啊……”
死不瞑目。
莊北沒有聽到。
他什麼都聽不到,混亂的意識催他去死,他該去死,可現在,他卻連自殺這件事,都沒辦法思考。
後方,地上的笛安在不斷擰動,血迹蹭了一地,沒能引起莊北的半點注意。
他還在努力,試圖接近莊北,可短短一段距離卻隔着跨不過的時間,讓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觸及。
莊北需要一個人救救他……他要去救莊北,他要怎麼救莊北……
無力,浸入骨髓的無力。
笛安也分不清,他是因為重傷而失去了最後的氣力,還是因為噴湧的真相而喪失了最後的鬥志。
“費無冉教授?”研究室的大屏幕忽然發聲。
巨大的音量喚回了莊北半分神智,他擡起一雙茫然空洞的眼,望向屏幕。
“Z已經叛變,可他功高太盛,目前總部無法給出有效的解決方案。”
那官方到冰冷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和周圍人讨論了些什麼,片刻後,那聲音再度響起。
“經探讨,決定啟動緊急應對方案。”
“直接銷毀,包括派遣小隊在内,與Z有過接觸的所有人員,防止出現大規模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