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漸起,笛安給莊北裸露在外的皮膚,輕輕塗完最後一點藥。
不知是不是因為藥效太好,沒多久,莊北身上燙傷的紅暈就褪下不少,他睡顔恬靜,呼吸淺淡,這樣安甯的模樣,讓笛安挪不開眼。
笛安從不覺得,看一個人睡覺是那麼美好的事。
睫毛卷翹,鼻尖絨光,柔和雙唇,每一點細節都值得他傾注所有的注意力,這樣的專注,笛安從前不可能做到。
過往的笛安,就像是潰散的遊魂。
直到莊北出現,在莊北的吸引下,他逐漸凝聚,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睜開眼,莊北看到的就是笛安早擺好的燦爛笑容,就好像,他一直在等他醒來。
“疼不疼?”
莊北的耳朵還有些嗡鳴,他反應了幾秒,忽地勾唇笑了,低低道:“我們都很喜歡關注這個問題。”
笛安失笑,輕握住他纏着紗布的手,溫聲回:“重要的其實不是這個問題,是省略的主語。”
你,疼不疼?
他們總是第一時間關注對方。
“不疼了。”莊北沒有撒謊,他的身體與尋常人本就不同,不僅原生基因是篩選的結果,後期的每段成長,他也都經曆過尖端科技的改造,身體素質早就非比尋常。
對于疼痛,他和笛安幾乎兩個極端,莊北對疼痛的感知很弱。
莊北坐起身,詢問:“現在時間是?”
“聯邦時,上午九點。”
笛安扶住他,道:“再睡會吧,我不會再靠近血湖了,你可以放心……”
“為什麼要瞞着我。”莊北擡眼,忽然記起這茬。
笛安沒有回答。
莊北也不急,就這麼看着他。
笛安的眉頭緊了又松,眼神也開始飄忽,半晌才開口:“我害怕,害怕很多東西,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
笛安不想莊北知道的東西有很多,而最害怕讓他知道的是,真正的自己。
“可我想知道。”
莊北盯着他,第一次,鄭重問出這個問題:“你是什麼樣的人?”
笛安呼吸微滞。
他似乎失去了語言能力,他看見自己和莊北之間有浮塵飄動,又聽見窗外風聲作響,卻沒法張嘴發出聲音。
過了很久,笛安艱澀開口:“我……”
莊北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弱,我一點都不……強大。”說出這句話後,笛安心中忽然一松。
那總是揚起的嘴角悄然變得平直,他緩緩道:“我不僅保護不了你,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不死不滅,從不是笛安強大的證明,這隻是一個理由,活的理由,所有人的理由。
活人的理由是,首投規則。
他們需要一個人來規避風險,需要一個鮮明的反派存放無處抒發的仇恨,既然沒法與活對峙,那麼與活密切的笛安,自然成了他們最好的宣洩口。
死人的理由是,有利可圖。
就像磔刑小鎮,越是高層魇的死人,越懂得利用笛安的不死身軀,鼓動玩家将票投給笛安這個“保底”,讓遊戲時間無限拉長,這些規則内的手段,能換來巨額的活币。
活的理由最簡單,他隻是需要一個不死的身軀來填補那個漏洞。
不死不滅,帶給笛安的,從來隻有“活”。
一個連活着都是被驅策着的人,從裡到外,從心理到身軀,都不配稱“強大”。
“笛安,我喜歡你。”
笛安從情緒中猛然抽離。
他擡眸看向莊北,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說這個?”
莊北沒急着回答,先是擡首,輕吻他的唇,吻完,他才慢聲道:“你之前也總喜歡對我說這個,我那時也困惑,但現在我發現,這似乎是一個萬能的理由。”
“我記得我也問過你,你為什麼喜歡我。”
“你的回答裡,沒有‘強大’兩個字。”
“同樣,我喜歡你的理由中,也沒有‘強大’兩個字。”
莊北問他:“你在擔心什麼?”
“笛安,這個世界有很多人,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強大。”
莊北說完,沉默了幾秒,随後認真告訴他:“我喜歡你,我需要你,我愛你,這些你,都不是‘強大’的你。”
笛安心口劇震,說不出話。
莊北其實很能理解,理解笛安為什麼執着于“強大”。
很早的時候,笛安就告訴過他,他嘗試過在活中救人,他嘗試過救下所有人,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他做不到。
他在活中百年,看着無數生命從身邊逝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反複複的質疑自己。
質疑與所有人不同的自己,質疑本該“強大”的自己,質疑本該“強大”到承擔救人職責的自己,為什麼,會羸弱到救不了任何人。
直到遇見莊北。
笛安終于看見了,一個“強大”到能救下所有人的人,他百年來都不曾達到過的“強大”。
這樣強大的人,居然為他駐足。
莊北的停留,給笛安帶來了巨額的喜悅,也喚醒了隐沒深處的不安與焦慮。
他非常害怕。
他害怕莊北看見自己的“不強大”,也更加厭棄自己的弱小,他想證明自己,又在證明自己的同時,下意識逃避那些“不強大”的證據。
所以他開始隐瞞,隐瞞自己的軟弱,隐瞞被困血池,隐瞞所有“不強大”的過往。
但現在,莊北告訴他,笛安,從來不需要所謂的“強大”。
莊北需要的,從來隻有笛安,前面沒有任何形容詞的笛安。
“我知道了。”
笛安閉目又睜眼,神情恢複往常鮮活。
他捧起莊北的臉,對嘴吧唧響亮嘬了一口,他看着懵然的莊北,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的輕松。
“原來,我也困住自己了。”
莊北勾唇,擡手摸摸他的長發,目光溫柔:“嗯,别困住自己。”
“時間不多了。”莊北起身要下床。
給笛安順完毛,也該回歸主題了。
笛安非常有眼力見蹲下身的給莊北穿鞋,莊北下意識縮腳,卻被笛安握住腳踝,細緻的套上鞋。
穿完鞋,他仰起頭,對莊北道:“我們走吧,一起去救下所有人。”
“好。”
一開門,就看到了不知呆站門口多久的新向,新向看到莊北,例行打招呼:“莊北,上午好。”
“嗯。”莊北微颔首,問他:“其他人呢?”
“飯廳。”
樊芈三人見到莊北,都起身打招呼。
白貝貝眼眶還泛着紅,急急上前關心莊北:“還好嗎?沒事了吧?沒有影響吧?”
莊北點頭,表示無礙,随後直接步入主題:“關于這個魇,我有了些猜測。”
樊芈早知道莊北應該是發現了什麼,她追問:“什麼猜測?”